贺燃说他没怎么来过南湖，这倒是真的，但他仅有的几次来南湖，祈星一次都没有错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个干干净净寡言少语的人呢？

祈星也想不出来，只记得很久很久之前，贺燃就已经在他的记忆里了。

那时候南湖还没有这么荒凉，观鸟台是人最多的地方。祈星站在里面，每次都能看见贺燃。

那时他们才上初二，马上要升初三，因为小升初祈星执意上了南城一所籍籍无名的学校，在升高中的关键阶段，段妍给了祈星成倍成倍的压力，报了无数班，请了七八个老师，每天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祈星本以为这样段妍能稍微拿出一点时间陪在他身边，哪怕只是一点点，每天能在一起吃一顿饭就好。

但事实却是，有了这些上不完的课，写不完的作业，段妍在家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每次回来也只是通知他又给他报了什么比赛，参加比赛又得了什么名词，这次联考他又考的如何。

这是她认为的对祈星最好的关心，如果哪次祈星没有达到她的要求或者忤逆她的意见，她就会把祈星关在顶楼的房间里，让他反思，直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保证不会再犯才会让他出来。

祈星小时候读到故事里的十八层炼狱，脑海里第一时间出现的就是那间暗无天日的房间。

他不知道世界上还会有这么黑的地方，连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

第一次见贺燃的时候，他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原来还有这么白净的男生，连眼皮额角的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

在观鸟台上，人人都看停泊在湖面草地上的各色鸟儿，只有祈星直勾勾地盯着蹲在草地上的贺燃。

每年一到季节，南湖到处都是各地南迁暂时歇息的鸟群，人还没有鸟多。

贺燃就蹲在鸟群里拿着几块面包掰碎了喂给它们。

周围喂鸟的人很多，拿着相机不停拍照、放风筝以及野餐的人也很多。

但祈星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贺燃。

视野里大多是灰黑色的雁子群，还有附近家养的白色鸽子，祈星的目光越过人群和鸟群落在了蹲在地上的男生身上。

这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初次见面。

那天下午祈星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天光渐渐散落暮色四合，周围的人越来越少，贺燃站起身盯着远处的落日看。

金色的斜晖落在湖泊草地，照在它能到达的每一个地方。

祈星有一种很强烈的冲动要上去问一问他的名字，或者正大光明地看他一眼。

然而等他下定决心走出观鸟台时，贺燃已经不见了。

后来他每天都会到南湖，又回到了他小时候那样，不知道是逃避还是真的等待，在观鸟台或者草地，一呆就是一整天。

但始终没再见到贺燃。

直到高一开学才在分班表里看见他的名字。

而知道他的名字，也完全是一场意外。祈星还没来得及认识他，就先认识了他的爷爷。

初三结束之后祈星来南湖的次数少了，更多是在老城区这边散步，因为之前来南湖的次数格外频繁，祈星认识了不少非同龄段的人，大多是上了年纪无事可做的老人。

祈星长得不错，样子非常具有欺骗性，凭借一张脸就俘获了不少爷爷奶奶的芳心。

祈星也乐得跟他们交往，和上了年纪的人在一块不容易想起别的烦恼。

在祈星一众忘年交朋友里跟他走的最近的是一位姓贺的老人，据说有一位跟他年纪相仿的孙子，常年不在家，看见祈星就格外亲切，每次和祈星见面总是热情异常。

老贺具体多大年纪祈星不知道，有一次陪他下棋祈星问过一次，老头儿摸着自己的两小撇胡子，神神秘秘地说：“年龄是一个人的秘密，不能随便就告诉别人。”

祈星听他说话，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一枚黑色的棋子，衬得他的手愈发纤长漂亮。

祈星落下一子才慢吞吞道：“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说完，把棋盘往贺老头儿那边推推，示意他看，“我赢了。”

贺老头儿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仔细一看还真是祈星赢了，立马吹胡子瞪眼不高兴了，“你是不是故意问我打扰我思路，你好趁虚而入赢了我的棋？”

祈星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地笑容，“输了就是输了，棋艺不精就不要在别人身上找理由了。”

贺老头儿不愿意，不能承认自己还没一个半大小子下棋厉害，“我不管，你得再来一局，刚才我都没看见你下哪了怎么就赢了，这次我必须得看仔细才算数。”

“行，老贺。”祈星微微弯着眼睛，“再来一局，这次你可得看清楚了。”

这盘棋行至中途，祈星就看出来老贺又要落败的趋势，白子零零散散地落在棋盘中，每次要冲出黑子的包围时，就被祈星截下了，好不容易有个冲棋，祈星又在已有的棋子斜下方落下一子，步调虽小，但小尖的下法坚实，小尖无恶手，棋形不会坏。

反观老贺的棋子，被祈星围追堵截，零零散散不成阵势。

老贺显然也是看出了这点，皱着眉思考下一步棋该忘哪走。

祈星看一眼老贺，不着痕迹地放水。

他这步棋下的很是巧妙，表面上看他是稳赢，实则不然，是一步剑走偏锋的棋，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老贺看见他走的这步，紧皱的眉头稍微舒展一些，“你啊，还是心太急，这棋这么下可就没意思了。”

祈星知道他这是看出了他在故意放水，面上还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想赢棋就得这么下，快刀斩乱麻。”

老贺也不让着他，有时候下棋也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人家把破绽都摆在你面前了，为何不走。

老贺落下一白子，祈星紧跟着进攻，你来我往好不激烈。

祈星因为中间那步棋一下子失去了大好的势头，老贺也不是吃素的，一直紧追不舍，攻势很猛，最后这盘棋黑子惨败。

老贺摸着小胡子好不得意地说：“就算没有你那步棋，我也能赢，下棋最重要的就是不到最后永远分不出来伯仲。”

“是，您说的对。”祈星说，“不过我也没让着你，你要是没看出来我那步棋，这局早结束了。”

老贺不满意地“啧”了一声，“赢了你一盘棋，怎么我连尊称也没有了？”

祈星答非所问道：“还是早点回去吧老贺，不然你宝贝孙子又该唠叨你了。”

老贺有一个挂在嘴边的唯心主义孙子，整天听他念叨，但从来没见过，祈星认识老贺这么长时间了，每天都能听见老贺说“我孙子我孙子”，也没能看见那位“宝贝孙子”的庐山真面目。

祈星有时间都怀疑是不是压根儿就没这么个人，老贺是年纪大了，孤身一人的时间太长，太想要个孙子了。

祈星这么觉得的原因无他，因为老贺见什么人都喜欢喊孙子，看见什么阿猫阿狗的，玩熟了也喊孙子。

直到有一天祈星大半夜睡不着觉，跑来老城区这边溜达，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在这条道上，弯着腰，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偶尔发出一两句牢骚，声音很像老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