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终点站，车上的人就越少，快到南湖湾的时候，车上只剩下贺燃祈星还有一位老人。

祈星收拾好耳机线揣进校服兜里，伸手想去拉贺燃，却被贺燃偏身错开了。

祈星不满地“啧”了一声，再去看时贺燃已经下车了，站在马路上冲他笑得狡黠。

“不下来吗？”贺燃歪着头问。

“啊，”祈星一脸失落，“没有人等我。”

贺燃点头了然，伸手指了指旁边，“那我可就走了？”

！！！

“不行！”

祈星三两步追上他，站在贺燃斜前方，仗着自己个子高，能给他遮一点阳光。

三点半，太阳正是强烈的时候，整个南湖都没什么人，空空荡荡的，花朵植物叶子都被太阳晒的打着卷儿，一副困蔫蔫的样子。

“你以前来过这吗？”祈星问。

贺燃摇头：“不怎么来，这儿离我家太远了，我没时间来。”

“早春书店离你家更远，你怎么有时间去那儿？”

贺燃说：“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没有意义。”

“什么？”祈星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没有意义？”

贺燃目光看向远处，天空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陈，“来这儿没有意义，只是浪费时间。”

“你可以看风景，放松心情。”

“手机上也可以看。”贺燃神色平静，“没有不同，书还是这些树，湖也还是这片湖，都是一样的，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他们走到一个亭子，祈星先进去试了一下温度，发现凳子太烫没办法坐，只能站着。

祈星现在有一点后悔要在这个时间把贺燃叫出来，这分明就是很愚蠢的做法。

“怎么了？半天不说话。”贺燃拉了拉他的袖子。

“就感觉咱俩现在出来很傻一样，谁大中午的出来。”祈星后知后觉地开始感慨，“早知道就晚上再约你出来了。”

“那不行，”贺燃轻声说，“晚上没时间。”

“今天是周末诶，”祈星觉得不可思议，“你能有什么事？”

“身在中国的教育体制里，周末比工作日还要繁忙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说完，贺燃竟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试卷，以及几张草稿纸。

草。他没事儿吧？！

祈星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贺燃把试卷展开放在长椅上，又把草稿纸放在地上，然后坐上去趴在上面，就这么写起了试卷。

我的天。祈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就这么开始写作业了？！不是吧？！

贺燃看他一脸懵圈，以为是他无聊，就抽了一张试卷分给他，“诺，给你一张。”

祈星颤抖着手接过来，完全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

“不是，贺燃，我叫你出来不是为了写作业的啊？”

贺燃背对着他，留给他一个后脑勺，“我没带手机，你看着点时间，两个半小时之后叫我。”

然后就真的不再理祈星，完完全全、认认真真、全身心投入到他的试卷里去了。

“哦对，”贺燃抬起头指了指他手上的试卷，“一个小时之后还给我。”

草。

祈星没忍住爆了今天第二个粗口。

—

很多人在等待的时间里都会经常性的回忆过去，因为未来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事。

这是祈星无数次被关进别墅顶楼最背阴的房间里得出来的结论。

反思，回头、反过来思考的意思，中文解释为思考过去的事情，从中总结经验教训，近代西方哲学中广泛使用的概念之一。又译为反省、反映。

这是段妍最擅长让祈星做的事。

祈星短暂的十七年人生中唯一贯彻始终的一件事就是反思，因为他总是让段妍不满意。

从最开始的性格、长相、行为，到后来的人际关系、处事方式、成绩优劣等等的一切，都很难得到段妍的认可，甚至是反馈。

祈星习惯于反思，但并不能从中总结出经验教训，他更擅长的是思考过去的事情，这给他一种难以名状的满足感。

在漫长的等待贺燃的过程中，他不可避免地要想起自己关于这个人的过去。

这大概也要从这片湖泊说起。

南城其实什么地方能去的，除了老城区就是新城区，老城区太旧，新城区太新，在里面生活的人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就像在农村的泥泞小路上突然有人在旁边建了一个赛博朋克城市群，明明是在同一座城市，给人的感觉就是生掰硬凑，彼此互相处不来，又没有人来管，反正就是这样建了，你们爱住不住。

把老城区和新区分开的就是南湖，祈星很小的时候经常到这来，有时候是放风筝，有时候是钓鱼，小小的一只抱着比他高太多的鱼竿，一坐就是一下午，什么也不干的时候更多，躺在草地上看太阳缓缓地降落，最后消失在天际线。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祈星小时候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安静沉稳的简直不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

段妍很长一段时间都对自己儿子非常放心，于是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回来陪他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等到祈星彻底偏离她给他预定好的轨道时，她才发现自己印象中那个乖巧懂事的儿子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个性情乖张偏激，冷漠寡言的“不良少年”。

祈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过南湖，再来的时候已经成了一片荒废的水塘。

别的地方有点水有个大水洼就要急急忙忙开发成一个湿地公园，亭台楼阁，红花翠柳，怎么好看怎么来。

贺燃说他没怎么来过南湖，这倒是真的，但他仅有的几次来南湖，祈星一次都没有错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个干干净净寡言少语的人呢？

祈星也想不出来，只记得很久很久之前，贺燃就已经在他的记忆里了。

那时候南湖还没有这么荒凉，观鸟台是人最多的地方。祈星站在里面，每次都能看见贺燃。

到了南湖，新城区一建成，它就好像被遗忘了一样，没人关注也不会有人翻新修缮，日益衰败凋落，来这儿的也只有生活在老城区的老人，和这片湖泊一样都是被时代抛弃的人，在无人问津中慢慢变老。

湖泊是不会死的，守着它的人死去，它依旧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