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期的祈星和贺燃完全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人。

贺燃就像是个上了发条的小机器人，只要孟婉把他的发条拧上，他就能按着世人眼中最规矩最合适最优秀的那条路走，并且走的分毫不差。

祈星则完全相反。

他自由、散漫，时常让贺燃产生一种虚无感，觉得他是不该存在于自己身边的人。

像过眼的云烟，像天边的浮光和掠影，像耳边吹过的清风，悠悠然驶过，惊动鬓角的发丝，却怎么也抓不住。

以至于当祈星毫无预兆地跟贺燃说喜欢时，他都恍惚觉得自己瞬间去了另一个世界。

但如果真的要讲他们的开始和过去，讲讲他们不算美好但依旧深刻的青春时代，依旧难以赘述。

贺燃在失去祈星的这十年里仔细回想过，发现他们的交集其实早就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间就已经开始了。

甚至贺燃自己也没有想过，原来在他不注意的角落，祈星早就默然看了他千万遍。

—

贺燃起初并不想搭乘这班公交车。这跟他要去的地方完全是两个方向，但他已经在这个小小的公交站等了很长时间。

夏日午后两三点，天空坚硬光滑，云朵挂不住，风擦不出一丝力量，阳光不要命地从顶棚边缘泼洒进来。

裸。露在外面的一切都被晒的发烫，不管不顾的灿烂阳光似乎想让一切都在这场盛夏光芒里无处遁形。

贺燃站在站牌后面，远远地听见声音就从后面探出脑袋看是哪一路公交。

“二十三，四十六，六十八……”

贺燃依次念出经过的公交车路线，心里默默推算着下一班公交经过的时间。

接下来是十七路。

再接下来就是他要乘坐的那一班。

贺燃对南城湾的公交线路已经达到了烂熟于心的地步，对每一辆车的到达时间和之间间隔时长推算得分秒不差。

他完全可以在九十八路公交车到达时间的前一分钟等在公交站。

但屋前窗外梧桐树上的麻雀和知了太吵，空调运作时发出的“隆隆”声响让他完全静不下心去做任何事。

在二十三度的空调低温下，整个人像放在烧烤架上的烤鱼一样翻来覆去，坐立难安。

最终他还是偷偷跑出来了，顶着过于热烈的阳光，奔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等在门可罗雀的公交站。

终于，在贺燃耐心耗尽之前，掉了油漆露出大面积铁皮的破旧公交车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摇摇晃晃地从远处驶来。

最年长破旧的车走在最年轻的路上，残喘半个小时之后，终点是快被人遗忘的老城湖湾

“吱嘎——吱嘎——”

公交车缓缓在站牌前停下，车门打开，一股凉气迎面扑来。

昏聩的头脑总算是能清醒一点。贺燃看着车头前面明晃晃的几个大字——下一站开往南湖湾，跟他的目的地截然相反的地方。

贺燃看了眼时间，又撩。起眼皮看着车头，最后在车厢内扫一圈，很有些犹豫。

最后司机等不及按了按喇叭，催促道：“走不走啊，不是就等下一班车。”

贺燃当即就往车上走。

硬币掉在箱子里发出“叮咚”一声响，掩在汽车启动的声音里几乎听不见。

贺燃在心里告诉自己，是因为司机催了他他才上车的，并不是因为坐在后面的那个人。

别的司机都是停下两秒见没人动就赶紧走了，没有谁还多管闲事一样催促两句。

况且他只是在外面远远看了一眼，怎么会知道他就在这班车上呢。

贺燃不断宽慰自己之所以搭乘这班车完全是因为天气太热，阳光强烈晒的人头昏脑涨。

他也等的太久了，需要赶紧找个地方避避暑，至于那个所谓要去的地方，赶在最后一班车之前绕城一圈就到了。

就是这样。

没必要纠结。

没什么大不了的。

天气疯狂炎热，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车上人不多，大多都是附近学校的学生，零零散散地坐在车厢各个位置。

贺燃走到中间一个两人座的位子上坐下。

坐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人垂下来的耳机线，右耳上的耳机掉了下来。

贺燃有些无措，他的谋划里没有这个突发。情况。

好在那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掀起眼皮恹恹地看了他一眼，重新把耳机挂在耳朵上，抱着臂膀往车窗上靠了靠。

贺燃轻轻吐出一口气，紧绷到有些不自然的肩膀放松下来，靠在了椅背上。

眼角余光一直都没有从那人身上移开过。

看了一会儿，贺燃想，他应该是没有休息好，眼下挂着一层淡淡的青黑，皱着眉靠在窗户上假寐。

车上颠簸，不停地有人上车下车，坐不安稳，靠在窗户上也不时会碰到脑袋，从贺燃上车时他的眉毛就一直拧着，过了两站，眉间的沟壑越来越深。

贺燃垂下眼睫，遮住一些情绪，但不是所有的都能被遮住，还是有细碎的光从眼尾漫出来，散散的，让人觉得看什么都不分明。

旁边的人不断调整姿势，发出不大却足以勾。着贺燃注意力的声响。

贺燃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注意力这么容易就被转移。

只是余光瞥见他的睫毛颤了颤，整个人都为之一抖，想让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自己，又怕他真的突然睁开眼睛，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贺燃想的出神。

突然车身猛地一晃，往前狠冲了一段距离又突然停下，车轮在地上剧烈摩擦发出“刺啦”一声，在身体前倾的瞬间，贺燃下意识伸出手拦在了祈星脑后。

柔软的发丝挠在掌心，贺燃的手卡在祈星和玻璃中间，想象中的碰撞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祈星在他的掌心轻轻蹭了蹭。

痒痒的，像挠在他心上。

贺燃眼睫动了动，刚想说话，就听见司机破口大骂的声音。

“怎么回事？！你。他。妈眼睛长后脑勺了么！看不见是红灯啊！要是出事了怎么办，你负责我负责！”

司机打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对外面吼道，“你这妈是怎么当的！自己孩子能不能看好点！出了事才知道哭，真撞上了有你哭的！”

司机坐回来，前面的绿灯已经变成了红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猛拍了一下方向盘，嘴里骂骂咧咧道：“草，真他妈晦气。”

刚才绿灯的时间已经只剩最后几秒了，司机还是不管不顾地就往前冲。

那时他已经看见了挣脱主人束缚的小金毛往人行道上跑，他还是没有一点要慢下来的意思，直到它的小主人也不管妈妈的拉扯跑到马路中央抱起小狗。

路灯在这一刹那变为红灯，公交车堪堪刹在小男孩身前。

司机破口大骂，男孩抱着狗在原地吓得手足无措，看见妈妈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才敢放声大哭。

那位妈妈抱着小男孩连声向司机道歉，听见司机的骂声后直接湿了眼眶，声音哽咽沙哑，把头埋在孩子脖颈里快步离开。

贺燃收回视线，一下就对上了祈星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