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任务出来之后，一直温温吞吞任人差遣的贺燃破天荒地积极了一次，主动揽过了这项看似简单实则出力不讨好的活儿。

干这行儿的特怕跟那些事故家属打交道，不管是当事人还是被害人，一听你是来揭他们伤疤的，三言两语都开始激动起来。

拒绝采访都是正常现象，碰到个别格外偏激的，骂人砸人毁机器都是有可能的。

上次他们一起出现场，还是车祸，原因是酒驾，当场死亡。家属来了之后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通打骂，文景一个小姑娘被搡得胳膊脱臼，还被人指着鼻子骂“臭婊。子”，没忍住直接哭了出来。

这小丫头也是可怜，又碰上个车祸，还是连环车祸，有很多无辜牵连进来的普通人。

文景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大屏幕上，当即脸都白了，磕磕绊绊好久才说了个“好”。

贺燃有些于心不忍，散会后找了组长，主动要求替文景跑这个新闻。

组长叫厉文秀，长相跟名字差别很大，三十多岁至今未婚，据说是个不婚主义者，但有个谈了快十年的男朋友。

这让贺燃很羡慕。

人家谈了快十年，他跟喜欢的人分开了十年，想想就憋屈。

厉文秀一头短发干净利落，闻言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真想去？”

贺燃点头如捣蒜：“特别想去。慰问伤患，报道事实，是我们每一位新闻工作义不容辞的责任。”

“……”厉文秀翻他一眼，“平时怎么没见你有这觉悟。”

厉文秀扬了扬下巴，“喜欢？”

“？”喜欢什么？跑新闻还是文景？

厉文秀明显说的是文景，但贺燃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说：“当然喜欢，我愿意为伟大的新闻事业贡献我全部力量，做推动社会和谐进步的一颗螺丝钉。”

厉文秀白眼翻得更厉害了，“……滚。”

“那个换人的事儿？”

厉文秀打开文件夹，不耐烦地睨了他一眼：“你跟文景说，她要不想去就你去，就这一次啊。”

现在贺燃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资料，顿时头大，有些后悔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了。

但做都做了，又不能再反悔。贺燃叹了口气，一头扎进了密密麻麻的资料里。

杂七杂八的忙活了快一上午，贺燃揉着酸痛的脖子从电脑屏幕里抬起头，感觉自己都有些晕字。

站起身给自己泡了壶茶，贺燃慢悠悠地吹着水面上浮着的茶叶，准备放松一下。

他抱着保温杯趿着拖鞋晃到书房，翻出了很久没用的放映机，找了部节奏缓慢的老电影看，还是那个年代久远没有字幕的。

贺燃感觉现在看见字都头晕脑胀，于是抱着保温杯窝在椅子上，看着幕布上跳动的画面，光影变换，背景音乐柔和，听着人物声线沙哑但别有韵味的台词，贺燃觉得自己身心都得到了放松。

电影看了一半，实在是饿得不行了，贺燃才爬起来订了外卖。

吃着饭，贺燃断断续续地看完了整部电影，吃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又开始忙了。

等他彻底忙完，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了，打开手机一看，罗嘉怡疯了一样给他几十条消息，微信那个消息数量提示小标都变成了省略号。

贺燃懒得往前翻了，直接回了句：“怎么了？”

下一秒罗嘉怡的消息就回了过来，还是语音，一如既往地喊得惊天动地，音量时常让贺燃怀疑她是不是吃了个喇叭。

罗嘉怡：“什么怎么了？！你是不是又不看我消息！我给你发几十条你竟然还敢问我怎么了！你怎么不问我路在何方呢！！”

这姑娘……

贺燃无奈，老老实实给她打字认错，“我错了，下次一定看完全部消息再问你怎么了。”

罗嘉怡看完脑袋都快气冒烟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贺燃。

这大大咧咧的姑娘情绪一激动就容易紊乱语言系统，说话颠三倒四，几十句都表达不出来一个完整的意思，跟她聊天一般都意会。

罗嘉怡再发语音来时音量小了不少，贴着手机有种讲小秘密的感觉。

“祈星回来了你知不知道？”

就这？贺燃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心说我不仅知道他回来了，还跟他睡了，你这消息也太慢了。

贺燃淡定地“嗯”了一声，“回来就回来呗。”

“你就一点都不惊讶？！”罗嘉怡难以置信，“我可听说你俩当年爱的死去活来的，分手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再找一个，不是你对他还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贺燃咂摸了一下这个词，抿一口已经凉了的茶，“你下一句是不是就要说必有回响了？”

“那你俩响了没？”罗嘉怡问。

贺燃“啧”一声，“你这什么恶俗形容？”

罗嘉怡翻了个白眼，想到隔着屏幕他也看不见，对着话筒“呸”一声，“你想歪还说别人恶俗……你真没跟他联系？”

贺燃含糊道：“算是吧。”

罗嘉怡一脸“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地“咦”了一声，得意道：“德行，联系就联系呗，还算是吧。真旧情复燃了我也不会笑话你，心情好说不定还给你包红包呢。”

贺燃：“你还是把钱留给你的前男友前前男友前前前男友结婚份子钱吧。”

罗嘉怡“哼”一声，“老娘不差这点钱，心情好都施舍一遍。”

“行，你有钱。”贺燃按了按鼻根，“没什么事就不说了，可怜的劳动人民明天还要出差。”

“去吧去吧。”罗嘉怡给他发了个社畜表情包。

退出跟罗嘉怡的聊天界面，回到微信首页，两个一模一样的头像挨在一起，贺燃犹豫了很久也没有点进去。

晚饭依旧是点的外卖，吃完饭冲个澡，贺燃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就早早地躺在了床上。

刷了会儿朋友圈，给罗嘉怡新做的美甲点了赞，发现前几天同学聚会新加的好友今天过生日，在评论区下面说了句“生日快乐”，想了想又觉得不够，切到聊天界面给她发了红包。

对方没有收也没有回，估计是在哄孩子没有时间看手机。

发完红包又去工作群里转了一圈，插诨打科地聊了几句。

没说几句话贺燃就觉得眼皮格外沉重，回消息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发完最后一条信息，贺燃强撑着又点进了朋友圈。

连着刷新了几遍，还是之前的样子，祈星的朋友圈干干净净一片空白，干净得时常让贺燃觉得这是个假号。

不过之前上学的时候祈星就不怎么喜欢在社交软件上分享他的生活，只有跟他走的特别近的几个才知道祈星生活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贺燃本来也是那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中的一个，后来兜兜转转，时间过去了他们认识时间的一半，竟然又成了陌生人。

大半夜的，贺燃也不敢叹气，生怕第二天起来眼角又多几条皱纹，毕竟三十的人了，不比那些小年轻。

靠着强大的职业素养和想要转移注意力的想法，贺燃挨个打开各大新闻软件，把首页重要新闻区都浏览了一遍。

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比对同一新闻在不同网站上的标题和排列顺序，又想如果是让他写这篇新闻稿他会怎么写。

想着想着，意识彻底模糊时贺燃脑子里全是“伤亡”“现场”“习。大大”“新闻价值”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