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贺燃所住小区出发，经过一个地铁站、两个公交站，等两个红绿灯，再拐一个弯就是贺岁所在的信雅小学。

“信雅。”

祈星缓缓地念出这两个字，似乎是有些诧异，但也只是一瞬间，祈星很快调整好情绪，熄了火，先下车绕到贺燃那一边把伞撑开。

贺燃抱着贺岁下来，看着祈星握着伞柄的手，说：“谢谢。”

祈星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说话的声音也很轻，“你不用对我说谢谢。”

贺燃抱着贺岁的手有些不自在，犹豫了一会儿，把贺岁放了下来，从书包里拿出一把新的雨伞，撑开，从祈星的注视中逃了出去。

因为牵着贺岁的缘故，贺燃走得很慢，祈星那么人高腿长的一个人，也放缓了步子，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贺燃的雨伞一大半都偏在贺岁那里，雨虽然不算大，但从校门口一直走到办公楼，贺燃露在外面的那一侧肩膀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洇湿了。

祈星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到了办公楼下，贺燃让祈星在外面等着他，自己牵着贺岁往楼上走。

信小作为南城最大的私立学校，装修和设施跟其他学校比起来就是天花板一样的存在。

办公楼一楼是接待大厅，里面配备了微型的图书馆和人工手磨咖啡，如果家长和孩子跟老师聊的时间太长，随行人员完全可以在这里度过一段非常好的下午茶时间。

真是奢侈。

祈星坐在最里面的沙发角落里，面前是一整扇落地窗，前面也没有任何遮挡物，视线范围极广，如果是阳光明媚的晴天，一抬头就能看见蔚蓝的天空和路过的飞鸟，或者各种各样五彩斑斓的风筝。

信雅小学的校长太太喜欢这些看起来美好实则在现下教育场所内被公认为完全发挥不了任何作用的东西。

学校自开办以来一直被家长和各大教育机构所诟病，吐槽没有学习氛围完全没有一点学校样子，但耐不住信雅背后的甘棠集团财力雄厚，谁都想着以后或许能凭着这个在投递简历时被HR多看两眼。

这种说法一直流传在南城的各个圈子里，直到信小的直达中学——柏舟中学在去年的高考中一举夺魁，不仅培养出了全国前三甲，而且拉高了整个南城的重大高校录取率，人们才对信雅和柏舟彻底改观。

而且信雅和柏舟的学费并不贵，入学门槛也不像其他的贵族学校那样高到离谱，里面更多的是普通家庭的孩子。

信雅和柏舟的录取标准和教育理念跟它的名字一样简洁明了。

校长太太是乐观的浪漫主义诗人，相信即使泛一叶扁舟，也能在人生的海面远航。

祈星心情看起来很不错，颇有兴致地举起手机拍了一张面前的咖啡照片，发给了前几天还在微信上对他很有微词的小姨，就是那位天真烂漫的校长太太。

祈星跟自家的关系很不好，几乎到了快破裂的地步，段妍在自认为祈星已经无可救药之后就毫不犹豫地直接放弃了，对祈星的生活、学业、工作、未来和人生不闻不问。

十八岁离家之后他跟段妍唯一的联系就只剩段怡了。

段怡回消息很快，祈星刚放下手机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就听见手机震动了一下，哦，还有一下。

“嘿，亲爱的，你去了我的学校？！咖啡怎么样？我认为你一定会喜欢，如果不喜欢那一定是你的味觉出了问题。”

“突然想起来一件很严肃的问题，你有时间去我的学校都没有时间来看我吗？！”

段怡的声音从听筒里穿出来，她总是有一种魔力，任何晦暗昏沉的事物在她出现的瞬间都会慢慢明亮起来。

她只比段妍小了两岁，比祈星大了二十六岁，祈星跟她在一起时完全没有段妍那种位高年长者的压迫感，两人的对话和相处一直都建立在平等相交的基础上。

“这就像新中国的外交政策，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平等互利、和平共处。”

段怡一点都不觉得她现在说的这些对年仅六岁还在上幼儿园的祈星来说有多难理解，她还在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来安慰难过的小孩儿。

“每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里都是国王，孤身一人坐在他高耸的王座上，即使国家只有他一个人，也要努力把这个小小国家治理好。”

记忆里年轻漂亮脸上还没有太多岁月痕迹的段怡朝他扬了扬手里的画作，示意祈星往自己这边看。

“宝贝儿，别难过了，孤独是人生的常态，过去就好了。”

“可是，”祈星看起来很难过，视线低垂着，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搅紧又松开，“别的小孩儿都有爸爸妈妈接他回家，整个学校只有我没有。”

“你知道小王子吗？”段怡放下了手里的画，把小祈星抱在了自己腿上，柔声说：“他也是一个人，但他养了一朵花，一朵独一无二的玫瑰花。”

“孤独的小王子和傲慢的小玫瑰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肯让对方真正进入自己的世界里。”

“后来小王子在地球上看见了一万棵和自己的玫瑰一模一样的玫瑰花，才发现自己的小玫瑰并不孤独，很多时候也不需要他，但她还是留了下来。”

段怡抱着他，讲了一个跟他听过的完全不一样的童话故事。

“小玫瑰因为他的存在才变得独一无二，即使是独自生活在遥远星球的小王子也有一朵只属于他的玫瑰花。”

“但在遇见他的小玫瑰之前，他也看了四十四次日落不是吗？”

小祈星沉默了很久，才揪着段怡的衣角抽抽噎噎地说：“小姨，我听过小王子的故事，你不要骗我。”

段怡揉揉他的脑袋，笑着说：“小姨没有骗你，星星这么厉害小姨怎么骗得了你。”

“我这么厉害爸爸妈妈怎么不跟我一起呢？”祈星不解地问。

段怡佯装惊讶道：“星星这么厉害还要爸爸妈妈跟着啊？厉害的小孩都是一个人去探索太空的。”

“真的吗？”

段怡肯定地回答：“真的。”

很多年后，祈星回想起这个遥远下午，脑海里都会浮现起小王子和他骄傲的玫瑰花，以及说的可能并不准确，但努力为自己的姐姐找出合适的理由来安抚哭泣的小男孩儿的段怡的模样。

祈星打字的速度很快，这双手无论是弹钢琴还是写字或者做些其他什么事都非常赏心悦目。

“小姨，我到南城第一时间就去看你和姨夫了，你不要给我安这种莫须有的罪名。”

消息发出去三分钟，段怡索性打了电话过来。

“回家的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

段怡把手机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自己在窗台边上的画架上涂涂画画，距离有点远，传到听筒里的声音稍微有点失真。

祈星唇角弯起一个并不隐晦的弧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在画画？”

“小朋友喜欢的精灵宝可梦，你需要吗？我可以给你画一个作新婚礼物。”

祈星说：“他不喜欢这个，或许你可以换个别的，比如鸽子蛋。”

“嘿，你这是敲诈哦小朋友。”

祈星笑而不语。

段怡继续说，“听你这意思还是很有希望了？”

祈星脸上的笑没有散去，“应该吧，他还没有女朋友，目前也没有结婚的打算。”

“那你好好加油，努力把他追回来。”段怡听起来很高兴，“说不定他也等着你呢。”

祈星没有马上回答，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小姨，你好像从来都不担心我会做错事，就连我喜欢男人这事，你也只是听一下就接受了。你就对我这么放心吗？”

“你这话说的，我不放心你还能放心谁，你妈和我，不是一样的人，这么多年你早看出来了。”段怡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拿起桌子上的手机贴在耳边，“祈星，我支持你做任何事，只要你不后悔就行，我不想你跟你妈一样活得那么累。”

“其实我一直都挺好奇的，”祈星说，“你和我妈性格明明相差这么多还怎么能相处这么好的？”

段怡笑了一下，“你啊，还是年纪小，很多事还不懂。就算我跟你妈完全不是一类人，但我们还是这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很多事不用她说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种默契和理解程度是不需要两个人性格有多相似的，你懂吗？”

“大概？”

“跟你说不通。”段怡看着那副还有一半的画作，说道：“我还有事，下次见面再聊，希望可以跟你喜欢的人见面。”

祈星：“我努力。”

“OK，可以挂了。”

说完这句话，段怡就挂了断电话。

祈星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抬头时从面前的玻璃上看见了贺燃的倒影。

他立刻站起身朝贺燃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什么时候来的？”

贺燃说：“刚下来，看见你在打电话就没有叫你。”

“现在还有事吗？”祈星问。

贺燃摇了摇头。

祈星见状便说道：“晚上我请你吃饭，然后再送你回去。”

贺燃刚想说不用了，祈星就继续道：“你不要拒绝我，只是吃个晚饭，不会有什么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贺燃不好再说拒绝，再加上他本来就很难拒绝祈星，只好说道：“要不我请你吃饭吧，上次就是你请的，老让你请也不好。”

祈星答应得很快，贺燃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就想让自己邀请他。

但他没说什么，跟着祈星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