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叙轻手轻脚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打扰到温言，但温言没有睡着，他有些话想对祁叙说。

等祁叙躺进被窝温言正想睁眼说话，却被他靠近的动作打断了。

温言纠结着还要不要睁眼，考虑再三还是出声了，装作才睡醒，“阿叙？”

祁叙借隔层帐微弱的烛火，双眸看着温言，冷不丁听见声浑身轻抖了一下，紧张的竟连眼也忘了闭跟微翻身的温言对上了。

他眨了眨眼，呆呆嗯了一声，跟小孩子发怔一样，在一点点靠近。

祁叙眸色很黑，平常看人都是不带任何情绪淡淡扫一眼或者漠视，似漂亮剔透但冰凉的石头。

他看温言时，眼睛里面却像有着摇曳的火苗，有着光包着火，充满了热人的温度。

在这种眼神下，温言要是个木头此时就该被点着了，知道自己昨天想祁叙想的“懂得自己真正的感情”想错了，祁叙这哪里是不喜欢他啊，明明是喜欢他喜欢的想把他吃了。

但温言不是木头，火点不着他。

祁叙只要不表明，他就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

“祁叙。”

温言又叫了他一声，叫的是他的名字，把发怔的祁叙叫回了神，他不知不觉已经贴温言贴的很近，两人鼻尖都碰上了，呼吸交错，祁叙喉咙发干。

在温言的眼神下，祁叙转换了方向埋进了他的脖颈处，呼吸急促。

“明天重华就到了吧？”温言问。

祁叙先小声回了个嗯，再跟温言说他的一些布置。

南远王勾结其它国家的事祁叙知道，但明天那些军队肯定到不了，而表面与南远王合作的八方楼，要在重华抵达的地方率先发起进攻。

温言听祁叙说，他又问了些，祁叙的布置没有丝毫问题，南远王那边想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看到底谁是蝉谁是螳螂和黄雀了。

只要当上皇帝的人是祁叙就好。

沉默的时间里，温言睡意渐浓，他轻声的问，“明天是冬至吗？”

祁叙说是。

温言想，冬至了啊。

“阿叙……你一定要做一位明君啊。”

“我会的，阿言哥哥。”

……

那些很久不曾想起的人、不曾忆到的事在一个个一件件闪过，未等温言反应就已经过去，只留下才意识到是梦的他。

原来我还没有忘记啊。

温言想。

梦的最后是现在，也是温言所设想的明天。

他被自己亲手杀死在冬至。

会心软吗？

温言自问。

梦外的他嘴角一抹浅笑。

-

国都传来温言失踪的消息，来禀报的雪骑只感到刺入骨髓的冷意从重华国师身上朝四周蔓延开来。

一阵咳嗽。

雪骑看着地上落的一摊血，忍不住抬头，看到一张惨白的脸，沾血的唇，一双望着远方黑如深潭的眼眸，那里面什么也没有。

他突然意识到，这位强大到让无数人畏惧的重华国师，此时好像很……脆弱。

重华静静地坐着，他双眸没有聚焦，染了血的手在掐算，他的阿言为了一个孩子，一个相处不过七年的孩子，离开了安全的皇宫来到了这里。

“你从来没有放弃让他当皇帝对吗？”

重华喃喃，他的面前多了一个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人。

跪在地上的雪骑没有动，他能感知到，这里除了自己与国师没有第三个人在。

重华质问。

“你给我一个理由！阿言。”

那人似也给了他回答。

“天意？”重华笑了，他的笑是不屑又凄凉的。

他说，“百年前你说自己命数如此让我不要强求把你留下，可百年后你还是好好的活着。”

“天意？嗬……”

重华如一个天真的孩子歪了歪头，发丝垂落，“天意让他当皇帝，我倒要看看，有我在他能不能当上皇帝。”

“……”没有人说话，沉默之中重华眨了眨干涩的眼，他从魔障中恢复了清醒，他清醒的知道，那一魂一魄他厌恶至极，他不会收回来了。

重华下了一个与他之前截然相反的命令，他说，“杀了祁叙。”

“是。”

-

十一月十八号，冬至。

谁也没想到温言会出现在战场上，还被南远王挟持。

温言死而复生之后，重华最怕的便是温言的死亡。

所以他把温言囚在他设下层层防护的皇宫里，他相信没有人可以伤害到温言，死亡自然也无法到来。

但如果你千方百计护住的人是想自己去死呢？

重华从来没想过。

他视温言重过天下所有，他护温言护的小心翼翼，他爱温言爱的死去活来。

而他的阿言，爱世上一切都胜于他。

他的阿言怎会想死？

重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可现在他要直面。

他运用身体内的法力飞速逼近，停止在百米之内。

南远王的剑割破温言一丝皮肉，见重华停下，大笑一番，已是胜券在握。

他本想等到祁叙和重华打得两败俱伤之后，他在两国的支持下坐收渔翁之利。

但没想到重华来的太快，还派了几军队去阻拦芜国和西海国。

而他明上的合作伙伴八方楼也对他有所隐瞒，这威力巨大的黑火弹闻所未闻，就连精锐武器也不曾展露。

至于重华这边的雪骑军队，南远王真的怀疑都不是人啊。

幸而他有温言。

隔着百米，南远王用内力让声音传的更远，他让重华自断筋脉，戳瞎双目，废弃一身法力。

温言被挟持着，这剑很是冰凉，隔着有下大趋势的雪，他看到重华凝望着他的双眸。

而自己的左心口处，发热发烫发疼。

疼的温言眼里含泪。

温言眨眨眼，把泪消减，但心疼不会，他对南远王说，“我们的约定是，只要他废弃一身法力就好。”

“愚蠢。”南远王说，“既然要做就要做绝。”

被教训被骂了的温言搁心里边跟大喊大叫的系统扣了个问号。

“阿言，为什么？”

重华的声音像是近在耳边，南远王吓了一跳让温言遭了罪，那剑滑的他脖颈痛，虽然比不上心里的疼。

温言叹口气，他声音不大，他知道重华能听见，“师兄，你太强了。”

“太强了？”重华疑惑着重复，然后笑的咳嗽，笑的他流泪，笑的温言心如刀割。

共情的条件是，两人的距离不过百米，温言知道重华是故意停在这个距离的，重华要让温言与他感同身受。

他心疼，温言感到心疼。

他难过，温言感到难过。

他怨恨，温言感到怨恨。

他……

温言只是感到，他感到重华的情了，他也疼了，但他包裹着自己的情从来没有与重华的情触碰。

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南远王！”一声充满杀意愤怒的喊声传来，温言看去，祁叙骑在马上，与阻拦他的人厮杀。

南远王自是把祁叙脸上的表情看了个清楚也明白了他这杀意是为什么。

但他一点也不害怕，反而高兴的很，一番得意的大笑，对温言道：“我是真没想到，你还是个祸水，连这八方楼的楼主也为你倾心。”

南远王高声喊，让祁叙废掉一身武功，弄残双腿。要么做，要么就杀了温言。

温言这回是真的气笑了，他表面微笑心里mmp道：“南远王这么贪心可不好吧？”

“愚蠢。”南远王再次骂，“如今你在我手上，自然要把你的价值发挥到最大，重华国师是我登上皇位的障碍，这八方楼的楼主是前任皇帝的儿子，他自然也是。”

温言笑了，真当他送上门来是傻人干傻事脑子有病？这南远王不过是他寻死的一个跳板。

“师兄！记得我的心愿。”

温言对重华道，他看了眼祁叙，饱含期望，在他睁大了眼的表情中脖颈对着那把柄冰凉的剑刎上。

毫不犹豫，干净利落。

会心软吗？

温言自问。

他嘴角带笑，死在了冬至。

似梦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