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结束的祁叙记不清，一切都太红太白太静了。

那人搂着阿言哥哥不松手，血红的刺眼，雪大的要把一切都淹没。

如果真的能淹没就好了。

祁叙闭上了眼。

“快把皇上找出来！”祁德达着急的厉声吩咐，看着周围的人分散去找，叹了口气。

他是宫里的老人了，祁弈在时他就负责皇帝的贴身事务，温言在位时因为重华的缘故，他出宫清闲了几年，现在新帝登基又把他这位老人召了回来。

瞧着新帝颁发实行的那些政策怎么都是位圣明的君主，事实上在位一年，新帝确实勤勉朝政广开言路心系百姓，让每位心怀抱负，有才者皆是感到，“生逢圣君”，但……

祁德达认为，这位新帝甚是奇怪，不住在历任皇帝所住的宫殿里，而是住在偏僻寂静无人的冷宫，不喜欢人伺候，也不修饰冷宫好住的更舒坦，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皇上！”

“皇上，你在哪？”

“皇上……”

一群宫奴在找他。

祁叙躺在雪里，身上冷的毫无知觉，寻常人会以为自己要死，祁叙知道，他不会。

他第一次也以为自己要死，接下来的每一次他都没有死，这样做他是死不了的。

“皇上……”

好吵。

听得厌烦。

祁叙懒散撒抬起胳膊示意众人他在这，宫奴们手忙脚乱的把他身上的雪扒开，扶他起来，为他披上厚重暖和的狐裘。

如果他想，他可以立刻把自己冷冰冰的身体变热，可为什么要呢？

前来诊脉的太医道：“皇上身体很健康，体内的寒气只需要喝下一碗姜汤去去就好。”

太医面色犹豫还是说了已经说过很多遍的话，自入冬下雪以来，新帝天天都要在雪里埋上一埋。

“皇上，恕微臣多言。皇上的身体虽然比常人好上很多，但也经不住您这么糟蹋，时间久了寒气迟早会侵入、附着在您的骨上，会留下毛病啊。”

祁叙脸色平静，喝下早已备好煮好熬的黑红的姜汤，体内多了一股暖意，闻言只是淡淡道：“谢谢太医关心，朕乏了，下去吧。”

太医看了看站在这位年轻帝王旁的祁总管摇了摇头，心里叹口气：“微臣告退。”

祁德达想劝说些什么，新帝却抬手示意他别说，让他下去。

“奴才告退。”

新帝登基第一年，祁叙身体健康，这一年他十九岁。

……

半夜祁叙从梦中醒来，神色恍惚赤着脚站在了冷宫靠墙的梅花树下。

他对着梅花树说，“阿言哥哥你是不是在里面啊？”

“出来见我一面好不好？”

“阿言哥哥我梦不到你。”

“你见见我吧。”

“……我……我好想你。”他哽咽道。

祁叙做了梦，他梦到他因为偷了厨房的白兔被打的昏迷。

“小孩，你是不是能看见我啊？”

梦里的小祁叙努力的想睁开眼，想看见说话的人。

终于他睁开了眼，但没有人在。

祁叙想，又是这样。

每次做梦，总是看不到阿言哥哥。

“别哭，我又没欺负你。”

是啊你没有欺负我，你只是……骗了我。

梦外的祁叙紧闭双眼，泪从眼角滑落。

梦境转换。

“我来了，我在你身边。以后你想哭便哭，感到害怕也不要忍着，不喜欢什么就告诉我，阿言哥哥在呢。”

骗人，都是骗我的。

梦里的小祁叙想推开那个让他感到温暖悲伤的拥抱，可他推开的动作变成了更紧的拥抱。

他放肆的哭着，放肆的撒娇，放肆的不满。

阿言哥哥，我害怕，我不喜欢做皇帝。

你骗我，你不在。

梦里的小祁叙紧紧的抱住那个他看不到的人，一切却还是如雪一样，消融的似不曾来过。

登基的第三年，祁叙去了南方，去参加易青和祁朝云的婚宴。

他还去了八方楼，询问那些天师，他为什么做梦看不到人？

天师无法解答。

祁叙便让他们合力施让他可以天天做梦的法术。

他想一遍遍在梦中回忆那些过往，万一……有一次就见到了呢。

第四年有多管闲事的大臣谏言让他纳妃，祁叙拒绝了，为了堵那群大臣的嘴，祁叙把祁望从南方借了过来。

祁望本人的意愿，祁叙不在意。

祁望的冷言冷语，祁叙不在意。

祁望掏出了一封信，祁叙看了之后难受的哭了一天。

是温言留的信，不长，只有几句话。

［阿叙那么优秀，一定会成为千古留名的一代明君。

唯愿阿叙此生顺遂，长命百岁，百世留芳。］

祁望看他哭，便离开了。

隔了两天祁叙才又召见他，问他这封信温言是什么时候交给他的，祁望说是去接温言的那一天。他让我待你召我来了皇宫，把这封信交给你看。

祁叙让祁望回了南方。

登基第五年，远在南方的易青拖家带口的来到了皇宫，看望把自己身体搞虚弱的祁叙。

面对那些易青他们关切、孩子好奇的目光，祁叙却只感觉隔着一层雾，他知道他做的不对，也知道他们是关心自己，但是他不会因此改变。

登基第六年，祁叙见到了重华。

祁叙哭了出来，他知道，若是这个世界上有谁能让阿言哥哥活过来，唯有重华能做到，所以这人带走了阿言哥哥的尸体时他并未阻拦。

可看着双目失明，青丝雪白的重华，祁叙知道，不会了。

他忽然生出了一股怨恨。

重华道：“你有什么资格怨恨？”

祁叙看他。

“我多想杀了你。”重华的手并未掐上祁叙的脖子，只是做了一个握手的动作，祁叙却感到有人在掐他，窒息中他笑了。

他是想死的。

“现在的你可不能死，至少我不能杀你。阿言让你当皇帝，做一个明君，你一定要好好的完成他的心愿。”

他们对着喝了些酒，像是知己，他们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没有人理解他们，也没有人如他们一样更懂彼此，他们本就是一人，

在重华走前，祁叙问：“你会找到他吗？”

“当然，只要你遵守我们的约定。”

他们之间达成了一个约定。

等祁叙死后，一魂一魄自愿回归重华。

登基第十年，祁叙又把祁望召回了国都，封他做了太子，堵住大臣对他御驾亲征的事。

为了让他们不敢质疑祁望，祁叙又把祁望派去了那些灾害多发之地，旱的地方下起了雨，涝的地方放了晴，去哪哪里是一片大好，充分展示了祁望气运的神奇之处。

然后他带领着重华交给他的雪骑，征战四方。

祁叙登基第十三年，天下一统之后，在他的影响下，玄学兴盛，天师一职逐渐活跃，成为了正规职业。

这一年他三十二岁，正值壮年，却身体多病。

为他诊脉的太医皆是惶恐让他保重龙体，祁叙却很开心。

外面的百姓得到消息，每家每户入睡前都会进行祷告，祝愿这位明君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祁叙知道后，很不高兴，立刻下了禁令，不准祷告。

百姓们都不明所以，怎么还不让啊？

正好路过国都的杜临嘉听了大笑不止，赶紧进宫嘲笑祁叙。

祁叙气的跟他乱喝了一顿，醉了一般的气道：“祝我长命百岁，他们真恶毒啊。”

杜临嘉又是狂笑一番，听着很好笑，但他知道，祁叙是真的觉得这个祝愿很恶毒。

登基第十九年，祁叙把八方楼和雪骑都交给了祁望，然后退位。

有一天，他忽然有了预感。

他走了一段长长的路，走过他与温言相处过的皇宫的每个地方。

那一天是冬至，是十一月十八号，是温言死的那天。

那天雪下的如十九年前。

他在醉秋殿，发现温言给他讲故事时写下的一首长诗，在盒子里保存的很好。

他看了看，然后继续走。

来到了冷宫，来到梅花树下。

梅花开的很好，他摘了一朵，但他变不成梅花糕，他也不能让雪变成糖。

他累了，把梅花塞在嘴里，坐下靠着梅花树，缓缓闭上眼。

据说人临死前，生平之事会如走马观灯一般浮现，祁叙看见了很多人，最后定格在身穿白衣站在梅花枝下的男子，越来越近，清楚看见梦般的容颜。

“小孩你是不是能看见我啊？”

“阿言哥哥……”眼角一滴泪滑入夹杂白发的鬓间，他呢喃着委屈道：

“我想休息了，当皇帝好累啊，一点也不好。”

……

史书记载，鬼帝虽命短，仅在位十九年，享年三十八岁，却功绩无数，实乃千古一帝，足以流芳百世，让后世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