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被抛弃的被捡回来·贰
小说: 春日蜂蜜酒 作者:远鹤渊殊 字数:2274 更新时间:2021-07-06 01:11:20
被抛弃的被捡回来·贰
特殊学校课间氛围和普通学校没有区别。纸屑,钢笔水,校服,参考书,小纸条,口水,尖叫,乱飞的廉价玩具和堵在桌椅之间的幼稚对话。小簇的大腿紧密地贴着他的大腿,体温和汗液全部泅向他空洞的身躯,同学对他很好奇,几个人围成半圆形,伸出手气势磅礴地追问,逼问他的来历。有一个女生直接跨过小簇,坐到桌子上问小业和小簇是什么关系。严页静静地一概不理,一手捂住口罩,一手捉住了小簇的手。他脆弱的小身体,鼓鼓的眼睛汩汩流淌出依赖的信息,于是小簇没有挣脱。把所有的人都搡出他们的地界,只剩下他们坐在同一板凳上,没有什么话说,只是抓着对方的手,仅此而已了。学生们还是各做各的,各有各的小团体,聚拢在一起分散地讨论其他的事件或者人,行为或者言语都要单纯许多,手语相较口语毕竟匮乏颠倒。一个男学生偷偷摸摸地递过来烟和火,从神情里解读出恭维和讨好。小簇犹豫许久,终于接下来。男学生说,小竹叫你下课之全名后去泳池找他。严页还不知道小竹是谁,却察觉到微妙的凶残的前兆。小簇松开他,把烟塞进课桌里,并不答应小竹的邀约。男学生挠挠头又说:“如果你不过去的话,小竹就过来找你。”
让他来。小簇比划完又调转脸对着他,手指抽搐一下,似乎也想要和严页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搭在干瘦的大腿上不言语。小竹和小簇都是三岁就在这个学校念书,幼稚园时同班同桌邻床。约莫是小簇五岁时,与小竹初次冲突,小竹险些把小簇眼睛抠瞎,小簇也没叫小竹好过,各自在家里休养了两个月,回来续写冲突,更迭延展出械斗。学校和家里都不太管他们,好似聋哑是他们叛逆,凶残,争锋的缘故,提起来便连连要摇头说他们这种人,是这样的。小簇多少还有个妈妈,受伤委屈只要妈妈在,总也能够剪出来销毁。小竹家里只有个不死不活的爹,活得下去就活,活不下去就算了。严页趴到桌子上写字给小簇看:小竹是谁?小簇瞄了一眼,歪着头,大腿离得远些透口气说,你不要理他,他跟我关系不好。严页用口型答应,头枕着臂弯将目光投射到小簇身上。日光照到小簇黧黑的面庞,他再一次感到心惊肉跳的难堪笼罩他。小簇和那个气味崭新,符号浓重的人相似,眼光,姿态是如此的相似,而此刻的相似只是一种感觉,严页对于“可以依靠”的形相下掩藏的对另一种生活的感觉。和荣散逸的感觉完全两样。严页又问:“你全名叫什么?”小簇在纸上写道:楚簇珩。哦。严页发出释然地叹息声。小簇不明所以地瞄他一眼,转开脸等他的死对头过来。
小竹光着脚丫,提着自己的鞋冲进教室,耳朵上贴满创可贴,姿态懒懒,背没精神地弓着,眼睛也无神地耷拉着,俯视挤在一起两只麻雀般的他们。手指天真活泼地跳跃着,丞柯也翻译困难,断断续续地分解出几个词组,叫严页自己造句解读全意。
“他是谁?”小竹对小簇说。
“关你屁事。”小簇说,“管好你自己的事情。”
小竹不忿地扬脸,轻蔑地扫视打量严页,动作更激烈:“屁!求我办事还这种态度,真不要脸!”严页掀开眼皮,顿时从丞柯只言片语地翻译中领悟到关键信息,跟着望向小竹。小竹也拿他透亮的眼睛瞧严页,很快地说:滚开。小簇恼火地推开他,他更恼,扑过来扯出躲藏的严页,冷漠的,气焰嚣张的,他来时的不精神在此刻都清醒了。十二岁的孩子已经有了小凶手的眼光和姿态,不单单只有小竹有,严页缓缓地扫视这个班级,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可能,只是小竹和小簇形成得如此清晰明了。昂着脸,眼神发直,脸上的肉块抽动着。小竹一使劲儿严页就感觉自己的手臂断裂了,没有血从裂口漏出来,他早已是空洞的躯壳。小竹把他甩出去,使他狼狈地在地上翻滚几圈,教室里诡异直白地吵闹起来,起哄的不成形的叫声淹没。
他们的撕咬和争端太频繁,他们都习惯了。抠眼窝,咬耳朵都是惯常的手段,只要没有在老师面前打,只要没有死,怎么打都只是更加残疾,更加缺憾,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严页愣愣地观看凶残暴乱的场面紧紧抓着自己气息奄奄的断臂,他想,原来楚簇珩不是完全没有气性。楼道上的红灯突地亮起,伴随着刺耳的声音,所有人一哄而散,小竹从地上弹起来,找回自己的鞋龇牙咧嘴地走了。小簇耙耙头发,揩一下脸,跪到严页身边说:“断了,我们回去。”接着把他抱走,气喘吁吁地沿着严页来的路跑回破旧的宿舍,关严门,拉上床帘,翻出针线盒给严页缝补手臂。零碎丑陋的针脚就像他的活一样卑琐飘忽。原本该死,却奇幻地继续活了。严页突然想起传说里的僵尸,或许就是他这样,因为执念缝补起来不死不活的东西,而不是传说中蹦跳着腐朽的尸体的模样。想到这里严页笑了,一边笑一边摸小簇校服上的旧纽扣。小簇瞄他一眼,佝下头,默默地缝补,汩汩地瀑出泪。严页有些明白,并不真的完全明白,只好把脑袋搁在小簇肩膀上,用口型说:不要难过。其实他也有点难过,可是他没办法在这个时候还原出自己年青不可控的难过和悲的脸。
火车行驶的声音轰烈,小业站在铁轨旁,佝着背揪小花,两只腕子上箍着手铐般的银镯子,反着光,响着细小的声音。小业直起身体,眺望火车远远地行驶过来,载着一整片昏红的天幕,轰轰隆地来了,渐渐地近了。小业想往后退,身后却徒然出现一股力——他扑倒,他四分五裂,他死得无声无息,火车就像轧过一株草般继续滚滚向前。他连那一道力的源头都不知道,或许也不想知道,他想要的太少了,惟有那副手铐般的镯子他真的想找回来。于是世界黑了一段时间终于亮起来,这里只剩下捡拾,拼凑,缝补小业的小簇,流着泪完好他。
严页从回忆中清醒问小簇:你没有看到推我的那个人吗?小簇收拢针线,想了会儿回答没有。小业死的那天是学校组织的春游活动,到了郊外之后大多分开活动游玩了,有什么人去谋害另一个人,小簇并不知道,更不知道小业的镯子到底被谁脱去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