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大火向西落，性易燥，倒也适合狩猎。

皇家出行八仗队、二侍妃成了惯例，亲王浩浩荡荡列于宣帝后侧，远藩王都早在半月前抵京只候今日。

一年狩一次，帝王异常兴奋，两个皇子下召一并带上，若干亲王皆赐良马。

一行手持浮尘的内侍小跑随于亲王马后，宣帝马速算不上太快，钟时顷勉强能跟上。遇上封地在边塞的藩王可苦了那些肩不扛手不提的公公们，撒丫子跑都不一定能追上马蹄尘，纷纷向自家总司投去求助。

“让开！让开！”

蜀藩王大声呵斥，身下马儿疯了般横冲直撞，两手随意的搭在缰绳上。与其说坐骑失了控制倒不如说这位王根本没有停下的打算。

奉命随行的一个西宫小太监因体力不支趔趄坐地，人群早在蜀藩王呵声中退避两舍，刚升上位的太监哪儿见过这般阵仗架势，随人群疏散，道路中央只剩自己一个，眼看那匹疯马没几步就要撞个迎面，小太监慌了神。

钟时顷正欲出手。

快的话五步之内兴许可制服。

帝王却驻了马步扯缰回身，凝神屏气拉弓。

咻。

一支银箭破空而去，小太监瞪圆双目，身子被射了个对穿。

蜀藩王受不小惊，显然没有料到变数，更难以猜测出箭之人的揶揄神色。

慌忙下马昂声道，

“牲畜失控，多谢陛下出手相救。”

“良驹孤尚且容忍三分，若是一头病马还不自知，不加约束，孤亲弑。”

皇家不缺聪明人，大皇子是个会察言观色的，驾骑靠上前去与宣帝并排，趁机转开话题。

“父皇，听闻林中有黑瞎子出没？”

“庇儿莫不是想同孤来番比试？”

姒妃瞟了一眼刑癸，斜眼示意。

“父皇！这场赌局怎可少了癸儿？皇兄，皇弟可要先行一步了。驾！”

刑癸策马扬鞭，刑庇呵声紧追，两个皇子暗中较劲。

姒妃扭头朝皇后温婉一笑，皇后连个正眼也懒得赏赐。姒妃坐正身子，眼底寒得逼人，绸帕勒得玉指通红欲滴。

旁人见陛下心思已从插曲上转开，也没人会不时趣到主动触霉头，事不关己己不操心，过了才是真正的万事大吉。

队伍继续前行，好似方才只是小打小闹无人放在心上，寒暄的寒暄，奉承的奉承，只是再没人敢逾越宣帝的马速一步。

蜀藩王一身冷汗没回过神来，地上的尸体是一种宣泄，更是一道警告。

何为病马？逆者、叛者，逾者皆为病。

此病不除，帝室不稳。

钟时顷手在袖中攥拳使暗力，指甲掐得肉绽，像是没有痛觉脸上仍挂着笑意。

狩猎，狩的更是人心。

两个皇子间暗涌流动，一路奔到林中深处忙寻目标，谁也不肯让对方先己一步。

宣帝只当两个儿子年轻气盛，骨子里的斗志被小辈激起来，热血翻涌。索性行宫也不去了，直接驾马赶上，大有一番比试的意味。

亲王收起阿谀，斜背长弓，抢过内侍手中的箭筒直追逼上。

一只彩尾羽雉扑腾翅膀，刚跃起数尺，刑庇眼疾手快拉弓射中。

小太监小跑上前查看。

“大皇子中，彩雉一只。”

刑癸倏地起身轻踏马背，借力跃上树干略踱两步，屏气张弓，直击灌林。

小太监忙低头躲避箭势。

“二皇子中，野兔一只。”

刑癸别具深意地朝刑庇扬扬下巴，翻身上马。

刑庇默了这道挑衅，随即两腿紧夹马腹甩了身后人一大截。

拼的时间，更是机遇。

二人的明争暗斗宣帝看在眼里，只要不过份倒也乐然。

林叶间一阵蹿动，宣帝抬手止了身后响动，聚神开弓。

比两个皇子更决绝。

只是一瞬，黑黝黝的一团从梢上坠落，钟时顷跑上前查看，猎物尾长而呈叉形，通体黢黑，先端具钩。

“陛下中，黑卷尾一只。”

宣帝只一眼，“可惜了，此鸟眷起来才是尤物。”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此鸟虽为凡品却狡猾异常，能射中实属不易。”

“陛下射技超然，乃臣之敬仰。”

宣帝无心恋承，这林叶间波动不像是黑卷尾能够搞出的动静。

猎人的敏觉。

细细勘览顶端的叶摆方向，弧动越大，波层越广。宣帝一路策马，周遭环境早无顾瑕，只管跟着叶动一脉前行。

真到了波层中心反倒出奇地平静，没有风动也没有叶摆，像个第三世界，仿佛方才一切皆为错觉。

宣帝原地打转，自行宫修建以来这里还从未有人涉足，树荫罩了半片天，吃力分辨来时方向。

“陛下！当心！”

宣帝猛然回头，一头黑熊直面扑来。一片林间鸟受惊顿起扑翅，争相逃飞四散。

躲闪不及，马儿被黑熊扑出几丈开外，恹在地上铁蹄乱蹬，几次起身终折跪在地，呼哧喘气嘶鸣起来。

宣帝也好不到哪儿去，若不是钟时顷及时出手，恐怕年近四十的男人今儿也要折下半条老命在这。

黑熊没讨着好，转头嘶吼，蓄力发起第二轮进攻。

钟时顷忙把宣帝安置好，从腰间抽出短刃摆势相迎。

四目相对，黑熊怒目圆瞪，钟时顷紧绷着身子像等黑熊主动进攻。

黑熊近在咫尺，钟时顷看准时机一跃三尺跳到黑熊身后。黑熊迅速转身准备对猎物一掌拍下，熊掌在半空中硬生生的被刀刺入半刃。

黑熊吃痛，半立起身子足有十尺高！

在黑熊另一掌还未落下时，钟时顷拽住刀柄，蹬地借力攀上熊身，趁机拔出短刃回身坐上黑熊肩背处。

钟时顷铆足力气刺向黑熊喉管，却因黑熊的甩动匕首落了歪，扎在熊左肩上，鲜血染了半身皮毛。

黑熊恼羞成怒甩下钟时顷，口水不断随嘶吼动作外泄，血腥大口眼看就要咬上倒地男人，宣帝一把拖过钟时顷拽住衣衫转身便跑。

也不管哪个方向，黑熊不懈直追他们就没喘息的空间。

林子似乎跑到了头，二人站在崖边踌躇不决，底下深渊万丈，身后穷追不舍。

眼看着黑熊就要赶上，穷途末路之下两人相视一笑反倒释然。

“陛下，怕不怕？”

宣帝爽朗一笑，“孤何惧？”

黑熊扑来，一君一臣奋然跃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