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奇人叶阔
小说: 江湖夜话 作者:君上凤起 字数:5656 更新时间:2021-04-17 23:44:45
“只听江湖近年算是出了一位奇人,说是奇人,却只见他挥毫笔墨游戏人间,不见舞刀弄剑兵器排名,若说他不是奇人,他却能从斑斓虎周涛的铁爪下完好无损,又能与西域剑客八拜为交,见过他的江湖人都道此人俊美无俦,是个貌比潘安的风流俊才,没见过他的却又道此人是个挥金如土,不识抬举的浪荡公子,只是此人性情容貌真正如何却是无人得知。”
客栈楼下,一方高台,说书先生正一拍醒木稳稳说道。
“你说的这人到底是谁呀!可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是呀是呀,听得人直好奇,你说的这奇人到底姓甚名谁呀?”
“各位看官别着急呀,且听小老儿慢慢道来。”
说书人一捋长须接着道:
“要问这位奇人姓甚名谁,听闻他只在三年前飘雪山庄的赏剑大会上说过自己姓叶名阔,再多却是不知,可当年参加过赏剑大会的人却有透露那叶阔手下有两大高手,一位擅刀,当时与通智上人比武竟是技高一筹,赢了半招,还有一个是使长鞭的大汉,他一手长鞭变化无穷,蜀山飞刀一绝的唐小刀竟也成他手下败将,至此主仆三人在江湖中名声鹊起,叶阔一名也成了武林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说罢,迎接了台下众人喝彩,等到说书人喝了杯茶才拱手道:
“诸位,奇人叶阔的事迹暂且告一段落,小老儿接下来就要说说数月前震惊江湖,‘天下第一大善人’楚家庄的灭门惨案!”
又是一声醒木,让台下刚刚说笑的众人视线又引了过去。
“要说江湖之中何人不知楚家庄庄主楚邵乃是天下第一大善人,虽说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可那楚大善人却是与人为善,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过路豪侠,只要有难开口他定倾囊相助,过往十年他可是备受武林人的赞誉,就连那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姜连武,在被楚大善人生擒之后也道一声佩服佩服。”
说书人说罢一收折扇,长腿一摆,双手拱起作了个揖,像是那江洋大盗面对楚邵显出一个跪地求饶的姿势,引得躺下一片叫好,之后说书人又站起走到案前继续说道:
“不说楚大善人,就是他那夫人也是个菩萨心肠,听闻湘夫人一日上山进香遇到一个乞儿偷盗,仆人发现就要将乞儿抓了扭送官府,可夫人见乞儿衣衫褴褛动了恻隐之心,细问之下才知那乞儿母亡他无钱安葬才一时冲动做了偷儿,湘夫人怜取乞儿一片孝心,不仅出资为其亡母置办棺木安葬,还将乞儿带回家中好生安置做了家仆,给了乞儿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可谁知就是这样一个满堂皆善的人家竟在三月前月圆之夜遭了灭门之祸!”
一声醒木拍下,说书人低低叹息,拿个锦帕故作抹泪,引得台下众人也纷纷叹息这大善之家竟然遇此横祸。
“我也听说了这楚家是个大好人,前年青州受了水灾,灾民流离失所,楚家在庄铺各处都设了粥棚两月之久,可算是给那些灾民喘息之机,等到了朝廷的赈灾银和安置。”
“是啊是啊,如今像这般的好人家可是不多了,不过那灭门惨案算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有什么仇家上门吗?”
“我也不算清楚,咱还是听听说书先生怎么讲吧。”
“只听闻江湖传言,那晚正是楚大善人为楚老爷做八十大寿,楚老爷也是仁慈之人,不愿铺张,于是便做了家宴,正是一家团圆祝贺老人家松鹤延年之时,却有那百来凶人手持尖兵利刃冲入楚家庄,不由分说见人就斩,一时庄内人员大乱,只过了一夜,那名声赫赫的楚家庄竟是一个活人也无,就连那看家护院的狼狗也惨死刀下,更可恨的是那歹人杀了人还不算,在抢走庄内财帛之后竟是将堂堂楚家庄一把火付之一炬。”
坐在门口桌子上等待买干粮薛刃归来的沉玉听着说书人说起这桩江湖为之骇然的灭门惨案,手上捏着茶盏不自觉地收紧,一直到指甲发白都毫无所觉,那双本是清亮的眸子里竟蕴满了杀意。
此时一双苍劲有力的手臂伸了过来,将他手里的茶盏给拿走了。
瞬间回神,抬头就见薛刃的一双冷眸,心头微微一颤,赶忙低眸掩下并不适宜的情绪站起身。
“要走了吗?”
一开口才惊觉嗓音沙哑,许是刚刚心绪起伏太大又拼命压制的结果,怕男人察觉到什么,慌乱抬头却只见男人放下茶盏拎起包袱往外走去。
男人什么都没问,这让沉玉微微松了口气,可内心深处却隐隐有些酸涩,不知何故。
又是奔波五日,二人终是到了金陵城下。
给了守城的士兵路引,城内不能策马,薛刃就牵着马进了城。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沉玉骑在马上有些新奇地瞧了瞧曾经在书中看到过的江南宝地。
到底不过是十五岁的少年,除去了被追杀时的殚精竭虑,如今到了安逸繁华的都城也不免被眼前热闹街道吸引了目光,放松了心情。
西北巷大街左拐有一家热闹非凡的茶楼,此刻明明是午膳时分,可那茶楼外却又不少客人等待进入,路过的外城人不明所以,打听之下才知原来是金陵大家孤舟先生的新话本出来了,那些等着听下回分解的茶客早早就在茶楼占座等着听了,这些进不去的则都愿守在外面听,左右不过是少付一些茶钱。
沉玉抬头,只见茶楼牌匾上书‘夜话’二字,其字起势行云流水暗含苍劲,可至尾笔却又转为缓和,二字合成自有一派书香之感。
有些疑惑为何男人把他带到这里。
他被薛刃带着从正门进去茶楼,放眼望去都是各色人等,除了满身绸缎的富员也有那粗布短打的百姓,更有甚者还有那身背刀斧的江湖客,这样身份悬殊不少的人竟能安坐一堂也是让他稀奇。
这夜话到底是怎样之处?
两人的进入并没有引起什么目光,只因众人的目光都盯着一处。
沉玉顺势看去,原来也不过是一方台子,于之前客栈见过的大同小异,只是布置却精巧很多。
台上此刻无人,却有一张精致的雕花椅,椅前有一长桌,上面左侧放着醒木和一把紫砂茶壶,另一边托盘里还有一杯泡好的热茶和一方锦帕,应该是用来给说书先生擦汗所用。
再看茶楼内的场地不小,此刻也有百来人在场,小二穿梭期间给客人倒茶,此刻已经是午时,明明是用饭的时候却不见有人离开,反而座无虚席,看来这说书人很受欢迎。
“跟我来。”
薛刃拍了拍沉玉的肩,直接带着人进去了茶楼后院。
茶楼后院竟然比前面还要大,通过拱门走入了两排类似厢房的地方,而且一路繁花似锦,两边路旁都种了不少应季花卉,随后拐角就闻到了阵阵饭菜香气。
沉玉奇怪,还以为薛刃要带自己去见那背后的人,所以他心里一直带着警惕,却没想到竟然是来后厨?
带着满心的疑惑看着薛刃撩开厨房的遮帘,自己也很快跟了过去。
厨房的瓦罐里还在咕嘟咕嘟地炖着这么,散发出丝丝甜腻的气息,一个穿着灰蓝粗布包着头巾的女人正背对着门口,手上不知道在忙着什么。
“吉婶。”
正在案墩上揉面的女人听到声音回过头,一瞧是薛刃带着人过来就笑了,有些圆润的脸颊笑起来总给人一种喜庆的亲近感。
“哟,薛刃回来啦,这一趟可久了。”
薛刃解下背后长刀放在厨房空出的方桌上点了点头。
“嗯,可有吃食?”
“有的有的,我刚给少爷炖了点甜汤,你们奔波劳碌地回来定是还没吃吧,先喝一碗,蒸笼里还有几个包子,不过已经冷了你两还是别吃了,这里现成的菜,我还是给你们炒几个菜吃。”
吉婶很是麻利,知道薛刃过来一定是饿了,一边说着就从灶头边的小水缸舀了水冲了冲都是面粉的手,随即就拿了几把菜准备去洗。
沉玉盯着女人洗菜切菜不过一会儿功夫还有些怔愣,不敢相信薛刃是真的带自己吃饭来了。
“先喝一碗吧。”
薛刃也过去自顾自地洗了手,随后就去舀了两碗梨汤,端了一碗到沉玉面前的桌子上。
沉玉回过神,盯着薛刃好似放松下来的气息呆呆地点了点头。
一口香甜的梨汤下肚,一时飘远的神智总算归拢,这让沉玉察觉到了从进门到现在的一些细节。
薛刃第一次放下了他的刀,意味着这里能够让他放下心防,也意味着绝对的安全,还有这个叫吉婶的女人,看似朴实,可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薛刃自己是谁,好像并不在乎他这个陌生人的到来,还有她口中的少爷。
从碗中抬眸看向一边喝汤的男人。
难道这个少爷就是薛刃的主子吗?
没一会儿吉婶就做了三菜一汤过来,还把包子热了。
“麻烦您了。”
薛刃接过饭菜道谢。
吉婶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笑道:
“嗨,自家人别瞎客气,你们先吃着,我接着揉面,少爷念叨了好几天栗子酥,今天好不容易有新鲜的栗子过来得赶紧给他做了,等他一会儿起来就有得吃。”
此时夜话三楼,一间雅致的厢房内有一缕檀香浮动。
室内布局精巧又不失淡雅,里面一张雕刻精致的圆桌上摆着一顶镂空精巧的铜制香炉,地上铺着一张柔软的地毯,一道蝶恋花的绣花屏风将寝室和外厅隔开,越过屏风是一道闭合的纱帘,虽然轻薄却看不到内里的景象。
外厅的左侧还有一道镂空隔断,隔断外两侧高几摆放着静心培育的盆栽,此时花开正散发着一丝淡淡香气。
跨过隔断里面正有一方软榻,还有两个柜子和一张书桌。
此刻有一个高大的人影托着一套精美的玉质茶具从隔断内走了出来,随后他将茶具轻轻地放在了圆桌上。
撩袍落座,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仿佛是怕惊扰了什么。
圆桌旁有一道矮几,上面摆着一炉小碳正热着铜壶,里面是去年春岁储藏的雪水,今早从后厨的桃花树下起出,如今正好烹制一壶好茶。
今日阳光正好,轩窗半开,清风随着一缕阳光袭来,吹动了一侧纱帘。
桌前的大汉手上动作不停,经过了一番洗茶,焖茶,煮杯终是到了最后一步。
大汉一手执壶柄,一手按着壶顶,将玉壶抬起将茶水倒出,一道流畅清丽的弧线倒进玉色茶盏里,点盏完毕后盖上茶盖。
此时室内纱帘后也有了动静,衣衫摩擦的窸窣声后就是一阵脚步声传来。
大汉抬头,只见一柄合拢的折扇挑开纱帘,入目的就是一双指尖圆润骨节分明的手指,是那折扇的主人,接着就是一道修长的身影从室内走出,正是一个男人。
淡蓝纹竹的圆领长衫加身,一条同色发带束了两侧墨发于脑后,其余青丝垂下及腰,额角几缕碎发因风吹落脸颊,衬着男人白皙的面容更是凸显了他身上清雅的书卷之气。
许是刚刚睡醒,脸颊眼尾处还带了一抹红晕,抬起眸来竟有一股别样风情。
大汉跟着此人五年,也见习惯了这人起床后的妖孽模样,便也可以眼观鼻鼻观心地镇定下来。
“睡够了?”
男人颔首踱步过来落座,一双凤眸微眯,他近日睡眠不稳,昨日为了赶那话本硬是熬到今晨鸡鸣,竟是意外沉眠得了个好睡,此刻已然清醒了。
“人到了吗?”
都说声如其人,男人不仅举止淡雅处处透着书生气,就连声音也如这一身气质般温润如玉,让人听在耳朵里十分受用。
“到了,正在厨房用饭。”
大汉站起身把身前的茶盏放到了男人落座处,随后又进入隔断间拿了一托盘的梳子玉冠过来。
随后站到青年身后,一抬手便抽下了那淡蓝发带,张开布满厚茧的大手轻就将那柔顺的青丝拢在手中,左手拿起檀木篦子慢慢梳了起来。
青年微微挺直了背脊任由大汉动作,自己则放下折扇捧起了那一盏清茶。
碗盖打开,一股热气上涌,待到散去便有茶香蕴散开来,十分清新,而且茶水汤色清澈,不必饮便知是一盏好茶。
“嗯,小雨,真看不出才三年罢了,你的茶艺竟然进展如此之快,若你去参加官中举办的茶艺大赛定能一举夺得茶魁称号。”
原本看起来粗糙笨拙的大手竟是十分擅长梳妆,只见他手腕一转便将那如墨的长发挽成一团发髻再用发带绑定,随后拿了托盘上的玉冠扣住,一丝落发都不曾多出,让原本看起来慵懒随意的青年变成了金尊玉贵的翩翩公子,实在是心灵手巧。
“伺候你一人便罢,当什么劳什子茶魁。”
说罢便插上了最后固定的发簪,之后就将梳子托盘又放回了隔断间的柜子上。
青年听他这么说也只是轻轻一笑并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只等大汉走出来就听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公子,薛刃回来了。”
青年端坐兀自不动,自然是大汉上去开门。
门外,沉玉沉默地跟在薛刃身后,楼下说书人已经开场,正说得众人拍手叫好,可他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不知道薛刃的主子会说些什么又会怎么对待自己。
但是他也知道自从他跟着男人走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命运就已经不由自主了,不管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活下来。
咿呀——
门被打开,沉玉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收紧,随后抬脚跟着薛刃走进了可能会改变他命运的地方。
大汉开了门就回身走到了桌前又倒了一杯热茶,给进来的客人,却是连一眼都没有看自从入门后对着青年点了点头就沉默地站到一边的薛刃一眼。
沉玉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本以为会见到什么位高权重又或者阴鸷深沉的江湖之辈,却怎么也没想到屋里就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面冠如玉手执折扇宛如书生模样的青年,一个是站在青年身后,身材魁梧一脸大胡子的粗糙莽汉,这两人怎么瞧都不像是能在背后发号施令操控如同薛刃这样江湖一流高手的人物。
一时房中无人开口,沉玉却是在仔细端详那青年的相貌,青年长相可谓俊美,长眉入鬓,鼻若悬胆,眼若灿星,端得是一派君子如玉。
那剑眉星目的青年并不在意沉玉的打量,只一抬折扇,指了指对面的座位,面对眼前有些踌躇的少年安抚一笑。
“沉小公子且放心,我等并无恶意,若有什么要问还请坐下喝杯热茶慢慢问吧。”
青年嗓音舒缓,笑容温和无害,可沉玉却不敢小看。
“是你派人救的我吗?”
依然是一坐一站,沉玉单刀直入的问话有些不客气但是也在情理之中。
只见青年略微赞赏地瞧了故作镇定沉玉一眼。
“嗯,不愧是沉家人,还算有点胆识,薛刃的确是我派去的,只不过要救你的人不是我。”
沉玉袖中的手一直紧紧地攥着,就怕眼前看似无害的青年实则包藏祸心,所以当他坦白回答的时候他心里一直绷着的弦也松了一松。
因为救人一命乃是大恩,没有道理推给别人的说法,所以他相信眼前人说的是句实话。
“那是谁?”沉玉追问。
折扇轻摇,淡淡檀香环绕让青年心情愉悦,只是他这次并没有回答沉玉的问题。
“你会知道的,来到这里你就安心住着,没人敢打这里的主意。”
此话一出便是让沉玉不要多问的意思,虽然态度依旧温和,可沉玉却能感觉到此人的恬淡的笑容下有些不容置疑的威仪,一时间他的气势就弱了几分。
眼睛不由自主地往一边沉默的男人身上瞥去,可到一半又硬生生地移回了视线,在这里薛刃是别人的手下是不可能帮自己的。
有了清楚的认知,沉玉面色微白地咬了咬下唇低声道:
“那你又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察觉到少年的示弱,青年眸色微亮,懂得明哲保身确实不错。
沉玉垂眸,没听到对方的回答,本以为不会有答案之时……
“在下叶阔,此处乃是夜话,是我名下的产业。”
随着青年的回答唤起了沉玉以前在家还有之前在客栈听过的一些关于叶阔的江湖传闻,猛然听到传说中的人物竟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由地惊诧道:
“你就是天下第一奇人叶阔?!”
好看的眸子微瞪,盯着眼前人脸上满是惊讶,只有这时他才表现出本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气。
唰——
叶阔折扇一展,明朗如星的目光看向少年,温润一笑。
“区区不才,正是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