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走廊尽头窗口透着夕阳的最后的光，天幕上堆着阴霾的云层，酝酿着未知的骤雨。空气里的消毒药水味充斥着医院每一个角落，被推着进进出出的病床见证着每一段突如其来的生死。

郑志帆坐在过道的长椅上半弯着腰皱着眉头漫无目的地划动着手机的屏幕。

童思乔躺在检查室雪白的床单上，她的五脏六腑紧张得揪成一团，中学时期看过校园小说里所有关于流产那些血肉模糊的画面一一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只是个经人事不久的女孩，从来就没到过妇产科。

“小姑娘，不用那么紧张，普通检查而已，放松，张开腿。”中年的女医生套上塑胶手套半带安慰半带命令地说。

童思乔深吸了几大口气，颤巍巍地把腿分开了一点，她的小腿不停地抖动。

“你这样我怎么检查！外面多着病人排队呢！”说着女医生不耐烦地伸手掰开她的大腿。

“啊！”童思乔浑身打了个激颤，怕得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坐在走廊像凝固了的冰块一样的郑志帆听到她的叫声一下站了起来大步走到了检查室门口用力敲了好几次门。

“思乔，怎么了？！”

“我好怕…我好怕…啊…”童思乔带着撕裂的哭腔大喊着，一下把身子蜷缩成了一团。

“医生，我能进来一下吗？”郑志帆的心脏突然像被烈火灼过，他一下拧开了检查室的门。

医生的脸上明显已经在压抑着愤怒，她气冲冲地走到门口，提高声音说：“先生，这里是妇科检查室。你的女朋友在里面检查，请你出去。”

“我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大男人要敢作敢当！”

童思乔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她颤抖着语无伦次地喊了好几句：“志帆，志帆…”

这几声熟悉无比的“志帆”颤动到了他认为早已静止的内心。

郑志帆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用平稳的语气跟即将暴跳如雷的医生说：“医生，我女朋友还小，我就站在帷幕外面好吧，有我在她才安心。”

医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哭成了泪人的童思乔，还是让步了：“把门锁上，只能站在帷幕外面，不允许进来！”

“思乔，我站在外面，你不用怕，我就在这里。”

“小姑娘，行了吧？能开始了吧？”

医生戴着冷冰冰的手套机械式地把童思乔的双腿按到检查床的脚踏上，然后开始把检查仪器放进她的体内。

童思乔抓着床单的双手关节已经泛白，她忍住抽泣一下下地大口吸气。仪器在她的体内转动，她脖子上的青筋扯动着，喉咙哽咽得发疼，她小声地喊：“志帆，好疼。”

“思乔，不怕，我在这里。”

童思乔需要的并不是其他任何东西，不过仅仅只是要有个人，在她身边，“在这里”。

医生把仪器抽离了童思乔的身体，她的额角都被童思乔的反应吓出了冷汗。

“行了。”

走下检查床的时候，童思乔的双腿似乎已经不属于她自己，麻痹得像是悬浮在地板上。她像经历了一场浩劫，头发凌乱地披在身后，眼睛空洞地看着地面。郑志帆毫不犹豫地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他就好像是童思乔每一次浮沉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明知沉沦，仍望相伴。

医生打开病历，飞快地写下几行潦草的字。

短短两三分钟，郑志帆似乎是坐在旁听席上等待一场宣判，命运要在正确和错误之间下一场严肃的判决。

医生冷冷地看了一眼颤巍巍的童思乔，说：“抽血验一下人体毛绒激素。现在还不能确定，最正确的结果还要等几天，这段时间，不能剧烈运动，多卧床休息。”

郑志帆始终没有指责，也没有教训，哪怕一句。

他只是说，这件事，无论结果如何，对你而言，都是好事。

何思绪坐在会场外休息区的长椅上，夜幕降下了，漆黑遮住了他神色的忽明忽暗。他看了看手表，拨通了童思乔的电话。

“思乔，怎样了？”

“医生让我多躺着休息。”童思乔的语气带着迟疑和隐瞒，再过几天，一切都会成真的。

电话那头传来了何思绪激动得语无伦次的声音：“好，好，思乔你千万不要乱跑，要按时吃饭，吃多点，多睡觉，还有…”

笼罩在童思乔内心里那片恐惧的阴霾一扫而去，欣喜在两个人的期待中带着未来的光芒粉墨登场。

这一刻，她尤其希望一切都是真真确确的，她能斩钉截铁地告诉他结果，他们的孩子，她早已准备好的“我愿意”。

她在脑海里幻想着何思绪此刻的样子。

他带着初为人父的喜悦微笑着，嘴角情不自禁地用力上扬，眉间充满着向往，脸颊上凹下两个圆润对称的酒窝，笑时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漆黑之中世上的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他宛如穿越迷雾而来的小王子，他会为她打开那扇囚禁她的窗，逃离那个阴暗潮湿杂草丛生的地方，带她去窗外的仙境。

童思乔想，他们的孩子，一定也和他一样，长着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睛。

我这个人不好，但要负的责任，一定会负的。何思绪曾说。

遇山雨，而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