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殊途

何思绪的闹钟响起了。

他看了一眼身边睡眼惺忪渗着眼泪水的人，就起床出去了。她一定是一晚没睡着吧，真巧，他也没有睡好，还是习惯不了彼此的存在。

小小的一间房子，光线不好，通风不好，甚至时而没有热水，还断信号。童思乔在这个冷冰冰的牢笼里，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她开始意识到无所事事的痛苦。

行李箱底下还放着两本厚厚的记事本和一支钢笔。记事本里面的内容没有条理，乱七八糟，和草稿本差不多。

童思乔随手翻开一页，里面夹着小时候在小剧场演出天鹅湖的照片，本子里写着一行工整的字，“今天跳舞摔到脚了，好疼”。

路远在那一次演出上，第一次看见了她。

童思乔又翻开了一页。

里面有一张Jackson寄给她的明信片，那是一张Jackson拿着一只大螃蟹向着摄像头大笑的照片。明信片背后写着“童思乔，我在青岛！！！”。

不如，把这些年的故事，都写下来吧。

童思乔打开记事本，坐立不安了一个下午，下笔的时候思维都被堵塞了，一切都特别生疏，就好像被人束缚住了手脚。

越是沉重，越望飞翔。

何思绪回来的时候她还是半躺在床上看着记事本发呆，身上穿着半旧的睡衣，头发也没有当初相见时的飘逸，脸上有了黑眼圈和水肿的眼袋，嘴唇只见苍白。

何思绪第一次感到了，厌恶。

“思乔，换衣服吧，我带上你跟老板吃个饭。”何思绪平淡的语气里夹带着冷漠。 “好。”童思乔一口答应了，可她最讨厌的就是应酬。

街道边一家小饭店。

饭店门口横七竖八地停着外卖员的自行车，时不时走出来几个喊着脏话的醉酒汉。饭店里洋溢着油味烟味酒味，还有让童思乔不停打喷嚏的辣椒油味。

隔间里坐着一个几个抽着烟中年男子和一个年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成熟女性。

那些人不停地向她投来调侃的目光，童思乔突然觉得她在这群人中格格不入。

她并不知道那一席间那些人都说了些什么，也不想记起自己幼稚的回应。

酒足饭饱，一桌人骰盅划拳玩得热火朝天。那晚何思绪输得很多，而最后吐得倒在地上的却是童思乔。

酒壮了胆，她也就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有我在，就不会让你躺着回家…我是你的，以后都是你的…就要跟着你…”

酒后吐真言，真言就是不带修饰不加掩饰的话，一听就肤浅。

日后谁也没提起那一晚，何思绪也没提起她说错了多少话，只是往后她也没再见到过那群人。

“你喝醉了很安静，回家就睡着了。”何思绪第二天说。

阿辉下班很早就回来，他打开门的时候看到卫生间虚掩的门里冒出来的一大片热汽。

“思乔？”

卫生间里没有回应。

“思乔？”

阿辉敲了敲卫生间的门，里面还是没有回应，汹涌的水声不停地在卫生间里传出来。他推了推那扇虚掩的门，隐隐约约地看到烟雾里有一个躺在地上的人影！没有犹豫的时间，他立刻把卫生间的门窗打开，关掉了热水，烟雾吹散的时候他看到了脸上被热水熏得潮红昏倒在角落的童思乔。

童思乔的皮肤好像初春下的雪落到新开的花上。她的头发上，还沾着浓重的酒味。

阿辉咬了咬牙，清醒了一下自己脑海中异常的感觉，迅速地把童思乔抱回了房间。阿辉坐在客厅点着一支烟，摇着头叹了口气。

身体是诚实的，至少那晚他一夜未眠。

那段时间，童思乔没有心思去联系任何人，包括邓茗珺，她每天只等着何思绪回来。她偶然拿起何思绪放在床头的烟，点着了一根又一根，呛得自己头昏眼花，而这种能刺激分泌多巴胺的物质，也让她成瘾。

“你还没回家吗？”

“跟老板在喝茶。”

“你还不困吗？”

“跟客户打电话。”

何思绪的客户尤其健谈，哪怕他躺在她的枕边，微信也震动到深夜。

“是女孩吧？”

“还是你聪明，的确，是我前度。”

对于童思乔，没有隐瞒的必要。一切都是运筹帷幄，怎么做，这个小女孩也不舍得离开。

童思乔的眼眶突然发红了，她翻身爬起来坐到了何思绪的胯上，用沙哑哽咽的咽喉说出三个字:“我要你。”

何思绪无奈地笑了笑，心底的嘲讽不言于表。

这一次，他关了灯。

看到你的脸，我腻得连冲动都没有。

醒来的时候，童思乔想起的第一个人竟然是邓茗珺，她发出了一条微信，我想回来了。

邓茗珺只回了一个字，好。

她飞快地收拾好行李，又把何思绪所有的杂物整理得井井有条，留下一句“我走了”。

在楼下的时候，她回望了一眼这个“他们的家”，竟有一种解脱的兴奋。

“我很在乎你”，这就是离开最大的道理。

她也没有意料到，随她离开的，还有不可磨灭的牵挂。每次摸到自己口袋里的万宝路，她都忍不住想起何思绪，但往后她对何思绪那种不可理喻的眷恋，只跟一个人提起过。

何思绪回来的时候，看到空无一人的屋子，皱着眉握起了拳头，指甲把手心戳得暗红一片，他却浑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