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老家的時間沒有多寬裕，接下來還有很多安排，所以離別又會來得很迅速。

程西是聽著蟬鳴聲醒來的，紙糊的窗戶被暖風吹得呼啦響，他緩緩睜眼，看清世界的那一刻，「浮生若夢」這四個字跳到了他的腦子裡。

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醒後是暑假最平常的一個早晨，爺爺在堂屋裡燒菜，屋外夏日蟬鳴。

沈紀澤推開木門的「吱呀——」聲驚動了他，藏在毛毯里的半張臉伸了出來。

「醒了？」沈紀澤逆光走來。

程西蹭一下坐得筆直「遭了！遭了遭了！」他抓著腦袋，慌忙的從床上翻下來。

「火車是不是誤點了？！哎呀，你起床怎麼不叫我一下，完蛋了完蛋了！」

「是呀，這個點火車都開走了，怎麼辦啊。」沈紀澤在一邊站著附和。

程西察覺他陰陽怪氣的音調，正彎著腰換鞋呢，猛的停下動作抬頭看他一眼，這才確認了沈紀澤在拿他調笑，逗他玩兒呢。

「是喲，那我們沈學霸快想想辦法唄～」程西活動著筋骨慢慢靠近沈紀澤。

沈紀澤安之若泰的彎著眼眸看著程西，笑意慢慢變得濃厚。

「說！你是不是對我的車票動了手腳？」程西一把揪起沈紀澤的領口，洋裝威脅。

沈紀澤兩手一攤「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呵！我看你待會兒還會不會這麼有骨氣！」程西正要湊過去在他臉上咬一口，沈紀澤就兩手一掄，把他擁入了懷裡，再由於慣性，順其自然的倒在了床上。

嘴皮蹭的那一下，程西全身通電一樣麻了一陣，瞪圓了眼看著沈紀澤。

「好看。」沈紀澤半晌打破尷尬局面。

「什麼？」程西摸不著頭腦問。

「我說，你好看。」沈紀澤一字一頓的說完，程西不掙錢的臉又燒了起來，他手忙腳亂的要從沈紀澤身上爬起來，一不小心，手掌按到了不該按的地方。

看著沈紀澤皺眉忍痛的模樣，程西噗嗤一聲笑開了，坐在他腿上，程西笑得天花亂墜，眼角都擠出了淚「對、對不起啊哈哈哈，我不是故意的、痛嗎……」

沈紀澤只能委屈巴巴又無奈的看著在自己腿上撒歡的人。

推門聲傳來的同時，程西猛的一下蹦起來，摔在地上。

下意識的反應。

他看到爺爺佝僂的身子出現在門口，像個做錯了事的小孩，畏畏縮縮的爬起來。

沈紀澤眉間展露出一絲的擔憂，他想起了鋼牙那些話，並且他確信那些話已經種在了程西心裡。

「爺爺，您怎麼來了。」程西走過去扶著爺爺坐到椅子上。

「小西啊，你這麼大了，什麼時候帶個大胖孫子回來給爺爺看看呀！」爺爺握著程西的手，說到這裡已經笑得合不攏嘴，雖然那雙眼窩深陷，可這一刻裡面卻泛出了一絲光芒。

「爺爺，我就是您孫子啊。」程西說道。

「哎！我是說你什麼時候娶個媳婦，小翠她娘說我們家小西那是這個！」說著，爺爺伸手豎起大拇指，得意洋洋的模樣。

他又接著道「小翠跟你年紀差不多大，那姑娘人也乖巧，勤快，你們小時候，還天天一塊玩嘞」說到這，爺爺笑得有些喘了。

程西趕緊打斷道「爺爺，您就別操這閑心了，把身體養好才是，再說了，我還要上大學呢，我爸都沒急著給我找媳婦，您瞎著什麼急呀。」

「別給我提那混賬小子！」說到這，爺爺臉色一變，怒氣沖沖的道「挨千刀的混賬東西，當初丟下你們娘倆，到那花天酒地的地方去，野了心，還不夠，還要把你搶走，你說我，我一個老頭子把你養這麼大，他怎麼狠得下心來，混賬東西……那個混賬東西！」

「爺爺，好了好了，我們不說他了，您別生氣，小心氣壞了身體。」程西輕撫著爺爺的背順氣。

接著又聽見爺爺嘆氣說道「爺爺沒幾年活頭了，這些年你一直不回來，爺爺就在這院子里天天等，天天等啊，他們讓我搬走，說這房子老了，不能住了，但是我想著我們家小西還沒回家呢，萬一哪天小西回來，找不到家了，要找爺爺上哪裡找去啊。」

「可算是回來了，回來了好啊。爺爺還有一個心願未了，就是你這成家的事情，等你娶了媳婦，爺爺就算走也走得瞑目啊。」

老人家上了年紀話就特別多，程西越聽臉色越難看，他幾次三番打斷都沒有成功，後來他悄悄扭頭跟沈紀澤無奈對視一眼，沈紀澤點了點頭就先出去了。

一直到火車上，程西猶豫再三，輕聲問道「你怕嗎？」

說這話的時候，他托著下巴看著車外的風景，那樣的語氣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真的在問問題。

沈紀澤輕輕握住他放在膝蓋上的手，慢慢收緊，程西的眼皮垂了下去，他知道這就是沈紀澤的答案。

是啊，他一直這樣，自信勇敢，所向披靡，就算在感情上面也如此。

「出門的時候，爺爺問我，我媽去哪了。」程西又說。

「他已經不記事了。」

「我想回去該跟程付宏聊一聊爺爺的情況了。」

「你知道嗎，我心裡有愧。」

沈紀澤就這麼安靜的聽著，程西回來時那份不安焦慮，在尋找到了歸宿之後，噴涌而出。

說累了就靠著靠背睡過去了，被吵醒的時候，車內人流正往車門走去。

火車停穩後廣播就放了到站提醒，程西耳朵邊的嗡鳴聲有點大，聽不太清楚。這時沈紀澤取下行李放在地上，看見程西朦朦朧朧剛睡醒的模樣，忽然勾起嘴角抬手在他鼻頭上颳了一下說「走吧，貴重物品。」

瞬間心花怒放，形容的便是此刻吧。

程西只想時間靜止，他的少年將他與嘈雜的人流隔離開來，一隻手搭著貨架，半彎著身子，歪著腦袋，笑容燦爛，滿身散著光芒。

恍然間，程西才突然的意識到，這個人是他的男朋友，這麼優秀，這麼好，這麼厲害的人，是他的男朋友。

所以，失魂落魄的跟著沈紀澤走出火車後，他一直傻笑不停。

「看著我傻笑什麼？」沈紀澤被他赤裸裸的看了好久，終於忍不住問。

「我上輩子一定是幹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這輩子才能遇見你。」

是的，只是遇見你，就足夠幸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