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幾個月，諦聽都要向幽冥帝君彙報夢依依的境況，這個是夢依依不知情的。

帝君總是在朔月那一夜，萬籟俱靜的亥時，離得夢依依老遠老遠的地方召喚諦聽，說是怕女兒看見她耍賴撒嬌要回家，其實是怕自己捨不得她，直接把她帶回去。

城郊的高架橋下有一處待開發的空地閑置，白天晚上都沒人，連鬼都覺無聊的地方，變成了他們經常聯繫的地點。

也是某一看不見月亮的暗黑時分，諦聽彙報完夢依依最近的狀況，又聆聽了幽冥帝君大人的諄諄教誨，叨叨關照，趕著回去睡覺，卻聽得頭頂上，高架橋面上載來一陣兇悍的貓叫。

野貓打架居然上了高架？不怕被車壓死？真是好奇害死貓。諦聽嘆了口氣，再細細聽去，發現了不對勁兒的地方。

他縱身一躍從地面直接上到了高架橋面，看到的情況和他聽到的一摸一樣，一隻瘦不拉幾的小黑貓正在凌晨寬敞的路面上對峙一輛人類的汽車。

只見它弓起背脊，耳朵緊貼，耷拉著尾巴，一副氣勢洶洶要攻擊的樣子，還時不時發出低吼咆哮，可它的渺小在人類眼裡不值一提，那輛車的主人毫不留情地踩了油門就朝它飛馳過去，一副壓得它血肉橫飛才開心的囂張氣焰。

諦聽忍不住管了閑事，也許因為那是只黑貓。

人間善惡，生死都有因果，作為神靈更不該插手，因為誰都不知道輪迴的原因與結果，沒有絕對的善惡好壞，只有被破壞的秩序。

但只一回他沒忍住。

「你放開我，放開我，那個賤貨，我非咬死他，咬死他全家！」小黑貓被壓在諦聽的肚子底下，還一個勁兒地張牙舞爪。

「它是鐵打的，你不怕硌牙？」諦聽以為這隻半大不小的黑貓把汽車當作了假想敵。

「他只要敢從那輛車裡出來，我非撕爛了他！」小黑貓掙扎地有些累了，氣喘吁吁在諦聽肚子下一動不能動，「你給我讓開，臭狗。」

那麼兇悍，好心沒好報。諦聽心裡嘀咕，鬆開了小黑貓，誰讓他自己多管閑事呢，早知道貓狗是天敵，貓可從來沒把狗放在過眼裡。

可一轉身要走，就瞥見身邊那隻精瘦的小黑影朝著汽車開走的方向躥了出去。

「你給我回來！」救了一回，諦聽就不能不管她了，好歹是自己救過的命，必學負責到底。

「你幹什麼呀？我們不熟，別招惹老娘，一邊玩去。」小黑貓很納悶，也很氣惱，怎麼就逃不出這隻莫名出現的肥狗的爪子，看他獃頭獃腦的樣子不像身手敏捷呀。

「我沒打算招惹你，只希望你珍惜自己的命。」諦聽一爪子把小黑貓拍翻到路邊，貼著圍牆角落。

剛想再教訓幾句這個不知好歹，不知死活的小傢伙時，卻見高架圍欄狹窄的平面上蹲著一隻瑟瑟發抖的小奶貓，它灰暗的顏色在夜裡，和水泥牆混在一起，很難分辨，連眼睛都沒完全放亮，叫聲細小得可以直接忽略。

像這樣的小東西，在路上分分鐘鍾是被碾成肉餅的命，要不就摔下高架粉身碎骨。

「小寶貝，別怕，過來姐姐這裡。」小黑貓橫了諦聽一眼，把他忽略成空氣，兩個前爪搭上圍欄邊打算把小奶貓叼下來，說話的語氣和剛才兇悍潑辣的樣子截然不同。

她個頭本來就小，一看也是沒做過媽媽的，哪裡會叼孩子，身子一傾，差一點和小奶貓一起掉下高架橋。

救貓救到底，諦聽無奈地把她和小奶貓一同叼了上來後，她倒是沒再和他張狂，嘟噥著說了句「謝謝」，還是有些嫌棄地舔了舔被諦聽口水沾濕的毛。

「這麼危險的地方你們怎麼上來的？」諦聽也不去和這麼個半大孩子計較，反正又不是沒被其他貓嫌棄過，他還是好好地收斂著他的神獸氣息。

「誰想上來了？這地方要不是那些狼心狗肺的人，我們會上來嗎！」

好吧，又莫名躺槍，罵人的時候為什麼總要帶其他動物呢？

最近的確有人故意把小貓帶上高架橋，看著它們無辜受害，也不知哪來的樂趣。從古至今從來不乏惡毒變態之人，不過他們也身處因果業障之中，自會得到應受的責罰，就是凡間俗語說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不過這一些道理和這個善惡分明，眼神純凈又犀利的小黑貓是講不明白的，孩子的心大多太善良單純，又太嫉惡如仇。

「那你又是怎麼上來的？」小黑貓還是充滿警惕地看著諦聽，把小奶貓護在身後，「看你被養得白白胖胖得，毛色那麼幹凈不像是流浪狗啊？你不會是……剛剛被主人遺棄吧？」她忽然流露出同情的神色。

白白胖胖？！誰？諦聽第一次被個姑娘這麼形容，心裡很不樂意地問候了小黑貓祖上十八代，忍了很久，才沒有顯出原形以證清白。自己可是神獸里最優的相貌，所謂虎頭，龍身，獅子尾，麒麟爪，英俊威猛到令鬼魅乍舌又臣服啊！

「大白狗，你若是真的無家可歸跟我走吧，我可以收留你。」小黑貓揚起驕傲的尾巴尖尖，帶著小奶貓走到諦聽跟前。

「謝謝姑娘好意，我趕著回家。」諦聽覺得再和這妹子聊下去估計得氣瘋，還是走為上策。

「你有主人？」小黑貓忽然瞪大了她本來就又大又漂亮的綠眼睛，說實話貓在賣萌裝可愛這項技能上絕對是頂尖高手。

「嗯。」諦聽往後縮了縮，那小貓咪湊得他有點近，他怕又被嫌棄他身上的狗味兒。

「他對你好嗎？」小黑貓歪個腦袋問。

「好。」諦聽不假思索，他和夢依依誰和誰啊，他可是看著鳶吻長大的，做了她六百多年保姆了。

「好羨慕哦，你的主人男孩兒女孩兒？你可以上床和她一起睡嗎？你們每天一起玩嗎？」小黑貓似乎很羨慕有主人這回事兒。

諦聽稍稍朝她靠近了一點點，便把她八個月的生命聽得一清二楚。

原來她的媽媽是只雪白的貓，她的幾個兄弟姐妹也都是純白無瑕的，唯獨她是只黑貓，主人家家裡覺得她不吉利，險些在她剛出生就遺棄她，但小主人很喜歡她，執意留她下來。他們每天一起玩，一起睡在床上，直到小主人因為一場意外身亡，她也被悲傷欲絕的主人視為災星，遠遠地拋棄在了野外。

「她是個女孩，我們每天一起玩一起睡，比起床，她更喜歡睡在我的肚子上。」諦聽心裡忽然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覺，那是一縷憐惜，一抹同情，他暗自嘆了口氣，似乎感覺到了一次劫的到來，不管是這次意外出手相救惹得禍，還是命里註定的，總之有些事兒要來的怎麼也躲不掉。

「你好福祉哦，難怪心地善良，你是偷跑出來玩的？趕緊回去，你的主人會很擔心的。」小黑貓對他彎彎鬍鬚，眨眨眼睛，「很高興認識你這個幸運的傢伙，我叫蒼耳，你呢？」

諦聽在蒼耳碧綠如玻璃珠子的眼睛裡看到自己震驚的樣子，他震驚到神力在那一瞬間也是麻痹的，他忽略了，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