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烈恭祝我哥升職加薪！」

陸琪軒的大嗓門穿透了廚房和客廳之間薄薄的門板，跳過耳機直接擊中了陸羽的鼓膜，嚇得他手抖了一下，眼前頓時躍出一行亂碼。

他把耳機線在空中轉了幾圈，亂成一團後，才從沙發窩裡爬了出來，朝著聲音的來源望去，就看到她正捧著一個蛋糕雙眼放光。

「我看升職加薪的好像是你。」他伸腳勾了勾被踢到茶幾底下的拖鞋，老腰頓時泄出一陣酸痛，連帶著他的牙關，「我都沒你那麼興奮。」

陸琪軒把蛋糕放在桌子的正中央，四周圍滿了她從各個商家點來的外賣，一桌子有魚有肉紅紅綠綠，看得她蠢蠢欲動可又不得不給她的老哥先拖開椅子。

「那可不，你升職加薪我的生活費不也加了，」她越過一桌子菜跳到她哥身邊，拽著陸羽的胳膊開始一頓殷勤地狂搖，「是不是呀！！！」

一個「呀」字震破天際，陸羽遙想著中心湖中的鴨子聽了這號角大概已經開始整裝待發準備半夜迎接遊客。

陸羽拽著半掛在他身上貪財鬼，艱難地一屁股坐下，伸手比了一個數字，「五百。」

「一千。」陸琪軒伸出爪子把他的手指硬生生按下去四根，又重複了一遍，「一千！在這個物質至上的社會裡你這麼摳門是會討不到媳婦的。」

「你又不是我媳婦，沒點逼數，」陸羽另起三根手指從她指縫中突出重圍，「四百。」

「哈？哥！你是什麼摳門精！」

路羽覺得口袋裡的手機在震動，心裡湧起一股欣慰，還好陸琪軒的分貝和機械振動不是一個物理頻道。

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一個帶著黑道老大色彩的「K」。

「我剛剛才把你研究所學費轉你就說我黑，你是不是陸家在山溝里養的白眼狼？」他白了陸琪軒一眼，按下了通話。

「嗡！」的一聲，音浪在他耳邊瞬間炸裂開來，當下他似乎都能聞到迪廳里煙酒的味道，「你小子提拔到『大內總管』了也不和你大哥說，麻溜地滾出來搖頭！」

宋希渡原本厚實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隨著音樂到處亂飄，舌頭肥得字都分不清，陸羽在一片混亂中只聽到他喊出來的「搖頭」，分貝堪比陸琪軒，震得他的頭已經有點要搖的跡象。

迪廳的聲音直接吵到的聽筒外，陸羽把白眼狼崽子扒拉下來，看著一桌子的地溝油有點頭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明天還要上班。」

電話那頭的電音繼續嗨著，陸琪軒艱難的把她哥的手指頭重新掰成一根，就看到陸羽一臉壞笑，小聲說道，「真好，一百。」

「你以為這哪種地方啊？」宋希渡打了個酒嗝，好像走到了洗手間，聲音突然清晰了起來，「這不是一般的迪廳，你哥我在『大G』，今天這場換了個DJ打碟，我剛剛擠進去瞅了一眼，超級大帥哥！」

陸羽突然鬆了一下跟妹妹掰手指的力氣，看著妹妹一臉「我懂了」的壞笑，直接把手抽了出來，遮著手機和她重新立了不平等條約，「要麼五百要麼一分不給，你自己看著辦。」

電話那頭的宋希渡在長時間被晾的沉默中借著酒意突然爆發，「你哥還不是為你，為了讓你愛情事業雙豐收才甘願拋棄妹子來這基佬窩的，我這一個晚上被摸了多少次你知道嗎？我要是被人下藥帶到什麼破酒店做了下面的，你說我這公司老總還有沒有臉當了？」

宋希渡一連串字像機關槍一樣劈里啪啦橫掃一片，同在一個衛生間的男生見他堵在門口淚泗具下地控訴，覺得他是個異常不錯的老總，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跨過他走出洗手間。

只有陸羽知道，宋希渡這是真的醉了，醉到已經忘記了自己是個沒有人願意摸一下的一百八十斤大胖子，也忘記了自己的公司叫做「渡渡重慶老火鍋」。

全國僅此一家。

但是胖子喝醉了酒就是一更重的肉，有誰能扛得起來，陸羽不知道。

他放下電話走到房間套了件皮衣，打了髮膠，讓自己覺得外人一點也看不清他的屬性後，才在陸其軒滿眼的意味深長中出了門。

半個小時後，陸羽站在了「大G」前面。

「大G」是市裡非常有名的gay吧，裡面出入的除了平常人，官二代富二代、甚至明星都一抓一大把，一個晚上的流水抵得上陸羽勤勤懇懇全勤工作大半輩子。

一加薪就被帶出來腐敗，陸羽心疼錢包好幾秒。

他今晚來這的原因一是為了保護宋希渡的菊花，二是來見見新換的DJ。

「大G」最出名的是裡面的「點菜服務」，還有帥得人走不動道的DJ，然而「點菜」的路還很遙遠，現下只能看看DJ大帥哥解悶。

「這呢！」宋希渡從迪廳里走了出來，肚子上的三層贅肉隨著他猜不到下一步的走位搖搖欲墜，「不錯，掐著點來的啊，這會人多！」

陸羽一側身迅速扶穩了馬上要就地挺屍的胖子，「你能不能穩重點，阿姨白給你取這麼人模狗樣的名字了。」

九月末迪廳里熱鬧非凡，太多年輕人趁著開學前夕來最後放縱一把，陸羽眼前是清一色搖得親媽都不認識的小孩，搖到一半還不忘借著燈光向他遞來一個曖昧不清的眼光。

陸羽羨慕得想，這年頭年輕人不僅開放，身材體力都很不得了，這校園生活得多姿多彩成什麼樣啊。

只是他還是沒什麼感覺，陸羽不知道從幾歲起開始恐婚，到後來他欣慰地發現自己恐的是個不合法的婚，沒必要，婚不了。沒欣慰多久他才發現自己對身邊的男人其實沒有什麼進一步的幻想。

宋希渡罵他「性冷淡」，他只覺得離著戀愛還有八百個一千米，因為身邊真沒什麼對他口味的人，還得擔心著一千米的盡頭要是是個胖子該怎麼辦，只能看看帥哥以解煩悶。

陸羽突然悲從心中來，悲傷蒙蔽了雙眼以至於他沒看清楚宋希渡遞來的是酒還是綠茶，灼人的辣伴著痛從咽喉里翻上來，苦得他皺眉，「這是什麼，好辣。」

在他前頭已經和背景波浪融合在一起的宋希渡沒聽到他在說什麼，暈乎乎地把陸羽拉到前面帶著他一起搖，「你說啥？」

陸羽覺得腦子開始隱隱作痛，酒的後勁太強，他也跟著音樂一起搖了起來，直接在胖子耳邊大吼了一句，「辣！」

宋希渡在一片音浪中清晰地聽到了這個字，片刻的恍惚過後，他突然覺得今晚的一切都真他媽的值了。

「卧槽老弟！」他攬過陸羽的肩，整個人像是竄天豬一樣馬上就能上天，「哪個辣？哪個辣！你看上哪個小帥哥了！跟哥說！哥有藥！哥幫你搞！」

話音剛落，陸羽就把他的手臂甩了下來，在周圍人看過來前又走開了幾步以撇清關係。

年度最丟臉的事就此誕生，始作俑者還在繼續嗨著搖頭，陸羽第一次有一種想把他頭打掉的衝動。

場子里的人越來越多，陸羽前後都是隨著節奏搖擺的人，脖頸間是陌生人呼出來的氣，帶著酒味和曖昧，他感覺脊背沁出了一層冷汗，酒瞬間醒了大半。

靠太近了，他想。

場地中心的DJ換了首歌，節奏越來越密集，人們貼得越來越近，陸羽覺得有無數手在往他身上靠，粘膩不堪，背上的汗被悶熱，酒意重新回頭。

陸羽的酒品是酒桌上誇出來的好，一醉就開始沉默，不撒酒瘋不短片，只是沉默。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沉默的當下是他胡思亂想的好時候。

母親去世的時候他在想「成龍歷險記里排第一的符咒必須得是馬」，大學畢業的時候他想「賺了一個億到底要怎麼花」，而現在他頂著混沌的腦袋，費力地穿越人海，心裡開始單曲循環。

「我曾經跨過山和大海，也穿過人山人海。」

還有就是，「那新DJ到底長什麼樣。」

耳邊的音樂和歡呼聲越來越大，人潮一波一波推著他往前走。醉意推波助瀾，執念的盡頭是舞台中央的人。

他站在調音台後面跟著音樂像所有人一樣一起跳著，從陸羽那個角度正好能看到他短夾克下露出的半截腰，露在外面的腹肌線條分明，狼牙一樣的刺青爆裂在一次側。

他突然猛得向前甩頭，汗在瞬間飛脫出髮絲，落在鍵盤上隨即又被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撥開，前胸濕成一片。

好颯。

陸羽只覺得喉嚨突然發緊，胸腔里開始有什麼東西在瘋狂向上迸發著，他模糊得想著高中生物書上的什麼激素，當下只覺得這比酒精還強烈不知道多少倍的東西直接控制了大腦，佔據了他的神經，強烈得排除了周圍所有迷醉的人。

周遭安靜了下來，下一秒陸羽就對上了他的眼睛，像在黑暗中璀璨的煙花，陸羽覺得這煙花的火焰突然開始在全身到處亂竄，難以掩蓋的慾望衝擊著他空蕩了二十多年的身體。

他伸手向後抓了個空，喃喃道，「胖子，你真有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