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氣氛，驟然尷尬。接下來的幾分鐘里，倆人誰也沒主動開口說話。

匡帥一杯接著一杯喝啤酒，成歡一根接著一根吃黃瓜。

桌上空著的不鏽鋼餐盤中，漸漸放滿了撒著孜然，冒著熱氣的各種烤肉串。

成歡擰眉看了看，最後拿了根最普通的羊肉串。因為是烤山羊肉，一入口，就滿嘴膻味兒。成歡不動聲色地放下手中的串兒，抿了口水，默默去夾素拼吃。

「他們家烤山羊肉，味道會重，我幫你點了烤扇貝，和烤蔬菜，應該一會兒就上來了。」匡帥的聲音很輕，略帶些沙啞。

說完，匡帥喝了一口手中的啤酒。大概是發現成歡正默默看著自己，匡帥抬眼對成歡笑了笑，「剛才暈車還難受麼？」

「已經沒事了。」

成歡招手又要了一隻杯子，用開水燙過後，沿著杯壁慢慢注入啤酒。薑黃色的啤酒帶著零星的氣泡，填滿了酒杯，表面沒有一點兒浮沫。

匡帥略吃驚地看著成歡的啤酒杯，笑了笑，「要喝的話，給你要兩瓶常溫的吧？」

成歡抿了一口清涼的冰鎮啤酒，「不用，這就行。」

店裡的夥計端來了烤蔬菜和烤扇貝，順手收走了空盤和簽子。倆人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各自抿了一口啤酒。

店夥計離開後，倆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其實——」

「剛才——」

發現彼此同時開口，倆人都愣了一下，而後又異口同聲道，「那你先說——」

難得默契一次，還這麼尷尬，倆人不禁都樂了。

匡帥搶先開了口，「咳，那我先說了，行麼？」

「嗯，你說。」

「咳，」匡帥仰頭幹了杯中的啤酒，垂下眸子避開成歡的目光，「我承認剛才是我心急了，我不該提攤牌的事兒。如果讓你彆扭了，我很抱歉。」

不知為何，成歡有種感覺，若自己現在提分手，匡帥可能會突然哭出來。

一時間，成歡也不知該說什麼，內心五味雜陳，不覺攥緊了手邊的酒杯。許久，才低聲道，「其實，你不用這樣的。」

「那什麼，我這人比較容易嘚瑟，想一出是一出，愛說胡話。所以，你不用覺得有負擔。」匡帥眼神閃爍地盯著桌面的餐盤，聲音愈發沙啞。

匡帥垂頭怯懦的模樣，就像一個做錯事，預感到不好結果的孩子一樣，恐懼又卑微。

「你沒有做錯什麼，只是我不太習慣親密關係，」成歡頓了頓，「所以，現在這種相處模式，對你來說可能不太公平。」

幾乎是強行打斷，「沒有什麼不公平！」

說完後，匡帥和成歡都愣了一下。

匡帥抬眼偷瞄了一眼成歡，接著沉聲道，「我無藥可救地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所以，你能別用『公平』這種字眼，來衡量你我之間的事麼？」

說完，匡帥毫不掩飾地看進成歡的雙眼，目光似要將成歡灼出一個烙印才行。

成歡被看得莫名心亂，便垂下眼眸，伸手幫匡帥倒滿啤酒，淡聲道，「嗯，我知道了。快吃吧，不然菜涼了。」

落地玻璃窗外，依然熱鬧喧天，而玻璃內側，似結了一層霜。涼涼的，很模糊。

吃完飯，成歡主動掏出手機結賬，匡帥伸手想攔，最終作罷。

從餐館兒出來，走到路盡頭，就是海濱步行街，海風有些涼，但還是有或成雙或單個的人影，在沙灘走動。

時不時，就能聽到有人對海長嘯。從這些對海的長嘯聲中，成歡可以清楚地分辨，哪些是一時興起叫一嗓子，哪些是壓抑許久，才噴薄而出。

一艘遠看好似泰坦尼克號的游輪，鳴笛駛過海面，朝著東港碼頭的方向駛去。成歡怔怔地看著，難得腦中什麼也沒想。

在海邊散步還好，若是憑欄看海，不一會兒，就要被吹得汗毛直立。出門只穿了一件半袖的成歡，下意識搓了搓胳膊。

當聽到匡帥脫外套的聲音時，成歡立馬道，「不用。」

「什麼不用？今兒穿的這件外套不透風，怪熱的。」

「……」

帶著匡帥體溫的運動外套，落到背上時，成歡莫名覺得喉嚨發緊，心率快了幾分。

一句輕飄飄的「謝謝——」，剛出口便被海風吹散。

匡帥望著海面，伸手將成歡攬到身側，「好點兒了麼？」

「嗯。」

兩人這樣並肩站了許久，一言不發地望向漆黑的海，直到成歡抱著雙臂的手，不小心觸到匡帥冰涼的指尖。

成歡抬頭看了眼匡帥，其嘴角還保持著上揚，雙眼亮晶晶地望著遠方。一時間，成歡覺得喉嚨有些哽塞，「咱們走吧。」

「嗯，好。」

「我已經不冷了，衣服還你。」

不等匡帥說什麼，成歡就已將外套脫下，強行塞到匡帥手中。

兩人沿著海邊，慢悠悠往學校所在的方向走，不知何時，路上行人已經越來越少。

在一處漆黑沒有路燈的地段，匡帥牽住了成歡的手。

成歡沒有掙扎，眼神隨意向四周掃了一圈，確定沒人後，伸手勾住匡帥的脖子，吻了上去。

匡帥會意地擁緊成歡，使其儘可能貼近自己的身體，並用外套，裹住成歡的背。

被海風吹，很冷，但被包裹在匡帥的懷中，就不冷了。

唇齒交纏間，成歡被頂到路邊的防護欄，腳下一空，被匡帥抱起，坐在了防護欄上。匡帥結實的雙臂，恰到好處地交纏在成歡腰間，給予其足夠的安全感。

坐到防護欄上後，身高差帶來的脖子酸痛，得到了大大緩解。身後有海風吹拂，迎面是匡帥溫熱的懷抱，成歡覺得頭皮麻麻的，很愜意，不禁收緊了勾在匡帥脖頸上的手臂。

當計程車，終於在成歡的宿舍樓下停穩時，距離宿舍樓關門時間，還剩一分鐘。

鐵面無私的宿管大爺，插著腰，掐著表，站在樓口，氣沉丹田，朝那些剛打完球或送完女朋友，正不緊不慢往回走的男生們，長吼一聲，「都給我跑起來！」

大家聞聲，紛紛一溜小跑，迅速閃進宿舍樓，包括匡帥。

因為從入口到電梯，再到宿舍這段路上，一直有不少人順路，成歡好幾次想開口趕匡帥走，但看了看身邊的人，又將話吞回肚子。匡帥似吃准了這一點，大搖大擺跟到了603門口。

鑰匙被插入鎖眼兒後，成歡頓了許久，沒去轉動鑰匙。

「怎麼？」

「今晚，你還是回自己寢室睡吧。」

匡帥單手扶著門框，無奈地笑笑，低聲討好道，「大爺都鎖門了，我出不去了，行行好，今晚就收留我唄？」

似是看出成歡的猶豫，匡帥笑著嘆口氣，坦率道，「今晚我不碰你，就是想跟你在一起待著，好麼？」

「……」

當兩人唇齒交纏著倒在床上時，成歡才意識到，自己又被套路了。

聽到手機來消息的提示音，成歡推開匡帥，「你先去洗漱吧。」

匡帥在成歡額頭上印下一枚吻後，老實地起身去拿洗漱袋，默默出了門。

消息，是成歡的導師發來的，大意是論文有很多問題需要修改，批註已發，注意查收。

成歡揉了揉睛明穴，拉開椅子打開檯燈，坐到了筆記本前。

當成歡打開那篇，被批註得滿篇通紅的論文後，不禁深深嘆了一口氣，開始了龐大的修改工程。

聽到匡帥洗漱回來，成歡目不轉睛地盯著熒幕，對身後說了句，「今晚你先休息吧。」

「會弄到很晚麼？」

「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