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纖長蒼白的手指夾起根點燃的香煙，點點火光印在白茫茫的玻璃上。緩緩拿到嘴邊，淺吸一口，悶了良久又才吐出來。

裊娜的煙霧從指尖緩緩升起，又漸漸淡薄，最終充滿沉寂。他換了只手，燒到一半的煙扭轉到左手來，另外一手則半就托著電話。

「老幺？」那頭女人情事後沙啞的聲線迷人，像輕細羽毛撩動心底，「你有沒有認真聽我說話？」

江衍霖吐了口煙：「你講唄。」

那女人話一頓，總算明白一件事：講道理是沒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於是她幹脆不講了，還是罵來得解氣。

一邊聽人滔滔不絕地罵他哪差哪差，一邊轉身掃過一眼窗外霧氣蒙蒙的B城，正好在地與天間的交界地平線上，一輪紅日正緩緩升起。

「所以你不能不認真點！」

「日出挺美的。」

「你到底在沒在聽？」

「沒有。」

現在是北京時間6:04。

繁忙的交通要道沒汽車擁堵，人山人海的捷運上也沒人潮擁擠。興許早餐攤的小販早就忙活，但對這個剛剛結束夜生活的大都市而言倒尚早。

而那女人催的也不過是些兒女長情，火燒眉毛鬍子一把抓，趕著要他結婚，續個香火。

墨字未幹，江衍霖嫌早也嫌煩。畢竟他又不是少了個器官，不可能對美人無動於衷。所以也不求個多順他心意的，一眼鍾情的。找個順眼的，好看的，過下輩子，差不多了。

忘了強調。順眼的，好看的，起碼比得上一句傾城傾國，不然一切在他眼裡都不是妖艷，只是賤貨。

也對，他錢多。有錢人的快樂你想像不出來，因為是無法想像的快樂。再補上一句，人帥。人生贏家，了解一下。

所以任憑那頭喋喋不休的抱怨，他還是無動於衷，甚至直接了當掛斷電話，管那頭是哪位得罪不起的商業巨佬。畢竟腦瓜仁疼，老子腦瓜疼就該掛。

他磕掉已經到頭的煙，自個又推出煙盒，抽出根長細，點起打火機上火，放嘴裡含上一煙。憑他安靜躺盒裡僅剩寥寥幾根的煙來看，這傢伙倒煙癮很大。

江衍霖，江霸霸。紈絝一個，人冷脾氣差，要不和人一句也扯不上，要不和人一說就炸。還有一種情況，還沒說別人就炸了。

近幾年倒收了心，便賣水的瞧見河——滿眼都是錢，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正巧經濟發展不錯，賺了個盆滿缽滿。

那氣半輩子的江老爺子是舒暢了，總算談起江家這唯一一個獨孫，有點本事。沒想到沒誇幾天，一個電話來說：「喜歡帶把的，爺爺你努力再給我生個爸爸。」

江老爺子江岩安就在那氣死的邊緣瘋狂試探。完了，吃不好，睡不香。人也是個狠角色，自己不安寧還鬧得全家族整天火急火燎。

於是江衍霖前腳剛下澳洲飛往B市的飛機，後腳就被家裡抓了個正著。一通七姑八大姨電話打來，商量半天：行吧，要個帶江家血緣的孩子。

江衍霖不是那種隨便抓個人就生娃娃的人，畢竟他喜歡男的。但他是那種能隨便抓個人結婚的人，話又說回來了，只要順眼的，好看的。

造娃你不行，打工OK吧。

於是叫平日就一身隨心打扮的他，穿著規矩的西裝，打包到這公司忙活了。一身斯文精英硬生生穿出了狂野敗類的范。也是礙著長輩的面才沒把西裝外套給直接擼下來，不然得更放肆。

前來上班的白領們也陸續到達公司，他在空蕩盪的辦公室里晃悠，有點鬱悶地跺腳。錚亮的皮鞋把木質地板踏出節奏感，與合拍的腳步聲起衝突也便是從開始到現在響個不停的電話。

江衍霖隨意抓起電話，敷衍地看了看來電者，然後手一揮，猛的把電話摔向牆，「彭」得一聲，別人就差沒認為他在投擲炸彈。

有句話他挺贊同的，總要有點脾氣，才對起自己。所以結果是不光電話摔得粉身碎骨，連堅硬的牆面也凹陷，手勁驚人，曾經幹翻幾個混混。

一通脾氣發下來，人的確舒服，耳旁也清靜，剩下的就是漫無邊際的無聊，就差把叫「豆豆」的倒霉孩子拽出來打一頓，最後還是想下樓透口氣，畢竟滿屋子的機油味真受不了。

長腿幾步就走完不短的距離，老老實實等正緩緩上升的電梯。渙散的目光跟隨著樓數，紅光跳躍著，漸漸到了這層樓。不驕不躁等開了電梯門，正巧同裡面西裝革履的魏澤打個照面。

一人往裡，一人往外，電梯開的一瞬間都挺住了腳，目光在空氣中相撞。嘿，你相信緣分嗎。

「您好。」

聲音溫潤，透著幾分氣質，聽不見所謂前輩一嘴的煙味臭和滔滔不絕的誇辭。

「嗯。」

江衍霖抬頭掃過他一眼，入目的唯有那眼角的一顆黑痣，墨點白紙般輕極觸成，這顆淚痣倒生得好看。

男人漂亮的不多，長年累月打拚而漸漸有稜有角的面龐決定生的便沒那般秀氣。但這人生得好看，一眼望去便覺著母親得是個美人胚子。

路還是該走的，畢竟前方除了生活的苟且，還有大棗和杏仁。江衍霖動作往前帶，香煙頭前掛著老長的灰，還帶點火星子，便整條落下。

巧了，硬是晃悠到剛出電梯的那人身上。飄飄逸逸地往人精貴的西服上飄，這立馬燙出個薄洞來。

幸好這是一身黑，總歸不明顯，於是也倒無大礙。可惜不光是燙上了西服，還有人家那一千百萬支出的手。

「抱歉。」

「無事。「

江衍霖蹙眉，見狀折回來，伸長了腿擋在門口以防止電梯門合攏。

「去醫院？」

那的確是閑的。

魏澤掩眸暗自看向手上一點燙紅，投了些許注意力於上，倒也沒多在意隨意拂拂。抬頭又是囅然而笑，輕聲細語道，「無事。」

畢竟能在高層晃悠的人，難不成還能不依不饒揪著一頓不放？是真惹不起。

江衍霖挺直脊，抬手把煙掐滅在一旁的垃圾桶邊，才緩緩說出下一句：「西服被撩出個洞？」

「倒也不礙大事，你有事便先走電梯吧。」魏澤嘴角含笑，倒是幾分親人，實在把這潤達二字給活靈活現了。

江衍霖扯了扯領帶，幹脆直接把西服給扒下來了。理理裡面不整的白襯，抬手把西服遞給魏澤，「顏色一斑，頂一下。」

「這倒不用了。」

「別客氣。」

那人幹脆難得客套，一把把西服往他身上一搭，身子一轉，就隱入電梯里，乍然一瞬那樓的數字便往下跳了一樓。人走了。

江衍霖臨走前，瞥了一眼愣在原地的魏澤。人一臉窘迫，沒反應過來。眼眶微微睜大，一副小鹿受驚的樣。瞧把人家嚇得。

古龍香水的衣服縈繞鼻尖，還帶著點主人的體溫。魏澤皺眉迅即又舒展下來，步子一跨，走了十多步一抖西服便穿上了。

但願這人衣服上沒放什麼重要的東西。他停下腳步，往西服上的夾包摸去，到手的卻是個一元兩張的創可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