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歌燕舞，流光溢彩，觥籌交錯，紙醉金迷。

馮梟立於其間，覺得自己天生就該享有這樣的生活。

遲早有一天，他也會成為人上人，他站在哪裡，哪裡就是全場最醒目的位置，自會有無數人端著酒杯媚笑著來與自己寒暄。

能幫他達成這個目標的，只有林家，比起林家這條大粗腿，峰嶺，算得了什麼？

媽媽她自己把一手好牌給打得稀爛，他卻不會。

他很早就知道，林家二老再喜歡他，他也不過是養女家的孩子，能稍微看顧一二已屬情分，讓他們全盤接手用心栽培，萬萬不能。

可現在不同了，他現在，成了個孤苦無依的小孩子，他什麼都不用做，他的身世，就足以激起大人們，尤其是外婆那樣的老年人的憐憫。

由憐憫而生呵護，不然的話，今天這種場面，林家二老又豈會帶著他來？

這叫什麼？這就叫置之死地而後生，陷之亡地而後存。

古人，誠不我欺！

正陶醉間，肘部不知被誰輕輕磕了一下，手腕忍不住一抖，杯中的低度果酒撒到褲腳和皮鞋上，頓時洇出一片污漬。

林老夫人轉身瞧見，忙道，「梟兒，快去擦擦。」

馮梟乖乖點頭，放好手中酒杯朝衛生間方向走去。

身後，隱隱傳來太太們的誇讚，「老夫人吶，不是我誇，就沖梟兒這進退有度的小模樣，將來定是個能成大事的，比我家裡那幾個熊孩子強多了。」

馮梟嘴角微微翹起，在林老夫人漸離漸遠的謙虛聲中，離開了宴會廳。

離衛生間還有幾步路，卻見一清潔女工在門口豎起塊『正在打掃』的立牌，見他過來，忙陪笑道，「這位小少爺，請你去那頭的洗手間可好？這裡剛才有人吐了一地，氣味大的很，別髒了你的衣服。」

馮梟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雖然有些遠，但，想想她描述的場景，還是毫不猶豫的轉身朝另一頭走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清潔女工笑眯眯滴收起『正在打掃』的立牌。

許是此處的衛生間離宴會廳較遠，馮梟進去時，裡面空無一人。

他也不在意，拿起檯面上的小毛巾，蹲下身來擦拭褲腿和皮鞋。

再抬頭，竟發現，一位十分好看的黑衣男子，交叉雙腿，雙手反撐，倚靠在奶白色的大理石洗手台邊。

此情此景，美如畫。

饒是他只有十二歲，也看的呆在那裡。

男人朝他打了個指響，馮梟這才從恍惚中醒過神來，磕磕巴巴的問，「你是誰？」

平生第一次，他真正為自己這變聲期的公鴨嗓而感到羞愧。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做過的一切惡行。」

馮梟本能地想扮無辜，可當他對上那雙彷彿能看穿人心的大眼睛時，到了嘴邊的話，改成，「你，你怎麼知道的？」

「告訴我，馮艾去了哪裡？」

馮梟一驚，原來這人真的什麼都知道了，忙老實回答，「我只知道他在我補習班附近的那個住處。」

「馮安還好麼？」

馮梟立即點頭，「好，好的很，其實，他媽對他時好時壞，外面看著不錯，有時候發起瘋來，打他打得可狠了，打完了又後悔，馮安很怕他媽的。馮艾是他爸，很疼他的，比跟著他媽好太多了。」

「你們為什麼要那樣對待代彤彤？」

「具體的我也不知道，但好像是當年代彤彤設計了馮艾，逼走了馮艾真正喜歡的人，而代彤彤同時又已經按計劃到了我爸身邊，馮艾為了報仇，只能忍氣吞聲忍到現在。那天他問代彤彤那個人去了哪兒，他讓代彤彤寫下來，代彤彤不肯寫，他就抽她。」

顏卿盯著馮梟，突然道，「是你強姦的代彤彤。受虐的場景，讓你產生了快感，對麼？」

馮梟的面頰上現出一抹紅暈，他惱羞成怒道，「我，我要走了。我只有十二歲，而且，你們沒有證據，剛才的一切，都是在你的強迫下亂編的。對，一定是你對我施加了催眠術。」

顏卿笑了，笑意雖未達眼底，還是看得馮梟再次愣住。

「第一，我不是警察。第二，從現在開始，你的餘生都將受到我們的全面監控。」

話音剛落，馮梟只覺脖頸間一陣刺痛，猛然回頭，就見一個男人笑眯眯的收起個不鏽鋼質地的針筒，「放心吧，就算你被人把脖子割斷，這個小東西都不會離開你的。它會附在你的頸骨之上，連X光都照不出來，怎麼樣，開不開心？興不興奮？不用謝，這都是蜀黍們應該做噠。」

馮梟的冷汗都下來了，他絲毫不懷疑這些人話里的真實性，「為，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好看的黑衣男人一步步朝他走近，「既然，法律暫時制裁不了你，那麼，就由我們來接手對你的監管。希望你餘生，都不再有丁點兒的瑕疵，哪怕只是殺死只無辜的小動物，我們都會讓你付出同等的代價。」

說完，兩手插著口袋緩步離開，給馮梟打針的男人跟了兩步，又轉身回來糾正，「不能殺死的小動物，不包括：蒼蠅、蚊子和蟑螂。加油！」

等腳步聲漸行漸遠，馮梟這才如夢初醒般跌跌撞撞撲到鏡子前，他拉下衣領，努力轉身，脖頸處有個紅包，好像剛被蚊子叮咬過似的，伸手摸去，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確實摸到個小圓片。

他氣得狠狠踢向一旁的不鏽鋼廢紙簍，隨著紙簍倒地的咣當聲，褲兜里的手機也響了起來，是個陌生的號碼，未等他有所反應，手機竟然被自動接通，聽筒里傳來個冷峻的聲音，「把垃圾筒扶起來放好，記著，下次犯錯，你將受到更加嚴厲的懲罰。」

語畢，還未等他再有反應，太陽穴處就傳來針扎的疼。

雖然疼痛僅僅持續了五秒鐘，但也足夠馮梟心有餘悸。

段子凡原本已經準備下班，卻被顏卿一個電話給留了下來。

雖然在電話里，他什麼也沒說，可段子凡知道，他一定有很重的事情要告訴他們。

直到聽完他與馮梟之間的錄音，段子凡和星雲才知道，小顏帶來的情報有多重要。

霍星雲一拍座椅扶手，「就算不能判刑，也先拘起來好好審一審，絕對不能讓他這麼輕易的離開。」

然而這話，卻並沒有得到段子凡和顏卿的迴響。

顏卿率先搖頭反駁，「星雲，我覺得還是先按兵不動放長線釣大魚的好，有件事我還沒來得及跟你們說，馮艾帶著馮安已經逃了，我們的人發現，他的住所被清理過，而且使用的是特工專業手法。我擔心的，你們拘捕馮梟的行為會打草驚蛇。就算你們把馮梟帶回來又如何？過一段時間還不是得乖乖把他放了？對目前案件的推進有什麼實質性的幫助麼？」

段子凡跟著點頭，「小顏說的有道理。而且，現在外面有大量媒體盯著馮愛國的案子，咱們拘捕馮梟一事，必定會被炒的沸沸揚揚，到時候再因為保護法而對他無能為力，我擔心會給廣大熊孩子起到非常不好的反面作用。」

霍星雲不甘的砸了下桌子，「可就這麼讓他大搖大擺的走，真是不甘心。」

「星雲，」顏卿微微一笑，「別小瞧我們的定位監控器。帶上它的人，基本熬不過三年，必定以投案自首來請求我們摘除那個小東西。」

「為什麼？」段子凡好奇的問。

「因為哪怕他違反了一丁點兒的小錯誤，就會受到電擊，或者突然眼盲，突然癱瘓，而醫院卻什麼都檢查不出來。」

「比如呢？」

「比如，定時作息，哪怕家有萬貫也不敢不出去勞作，寧可多走200米也必須找到人行道才過馬路，不敢隨地吐痰，不敢不沖廁所……除法律條款外，AI內部還保存了近萬條日常行為準則。這麼說吧，他們很快就會意識到，相比AI的監控標準，監獄簡直太有人情味了。」

這麼一聽，霍星雲也來了興緻，「那，要是啪啪啪呢？」

顏卿笑著搖頭，「他們很難找到伴侶，因為如果他們對愛人撒謊的話，會受到嚴厲的懲罰，可如果他們對愛人不撒謊，那就意味著必須解釋他奇怪的好似機器人的生活，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然後又要因為泄露機密而受到處罰。舉個例子，AI認為晚上十一點必須睡覺，那就是必須，除非生病，否則的話，無論什麼理由，違反了就給予電擊警告。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而且，就算他到了國外又如何，如果你們想找他回來了解情況，我保證十二小時內把人秘密送回來。」

這個能力，不容置疑。

肖老四直到現在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麼一覺醒來就從寮國回到了樺都，現如今在看守所里乖的要命，因為他堅信，政府已經在他身體里注入了GPS定位。

段子凡誇張地打了個哆嗦，「小顏，你們這玩意兒要是公開出售的話，我相信肯定能再賣出一個顏氏來。」

「這東西絕對不能濫用。」顏卿嚴肅道，「如果不是罪孽深重且警方束手無策，我不會使用這種手段。那種痛苦，看似仁慈，實則宛如煉獄。」

也就在他們說話的這麼會兒功夫，馮梟就又接受到三次電擊。一次，AI認為12歲不能飲酒，哪怕低度果酒也不行，二次，AI判定馮梟對去洗手間耽誤很長時間一事撒謊了，最後一次，AI判定馮梟有泄露洗手間發生之事的意向。

段子凡和霍星雲還在討論這神奇的小玩意兒時，外面的值班電話突然響起。

霍星雲趕緊起身去接，一分鐘後，他回來了，面色極為凝重。

「段隊，看守所方面來電話，馮愛國上吊自殺了，被發現時，已經沒了生命體征。」

「什麼？」段子凡一下子站了起來，嘶吼著問，「他怎麼會自殺？完全沒有理由啊？」

「發現了他的遺書，上面只有一句話，求林家二老看在林秀娥的面子上，善待馮梟，他去底下找秀娥，贖他的罪孽。」

林老收到消息時，林老夫人剛從馮梟的卧室退出來，聽到馮愛國已死，也不由得哀嘆了一聲，人就是這麼奇怪，知道馮愛國不會被判死刑時，她心裡不舒服，但馮愛國真的死了，她心裡又有些不忍起來，說到底，她家秀娥的性子，唉，也太鑽牛角尖了些。

想著，她不禁感慨道，「我就說梟兒怎麼就突然頭疼了呢，父子連心啊，他爸爸給他感應呢。」

林老也搖頭嘆息，「唉，這事兒啊，先別對梟兒說，讓他先出國，我怕他傷心之餘會鬧出什麼來。我也跟市局還有看守所方面說了，一定要低調處理，不要對外擴散。華溢現如今參與了政府工程，不能被醜聞牽連。」

樓上，原本打算起床偷聽的馮梟，在電擊下昏了過去，順利完成準點睡覺這項行為準則。

而跟著爸爸奔波了整整一天的馮安，此時也墜入沉沉的夢鄉之中。

墜入夢鄉中的他，全然不知他的爸爸，正接受著鞭刑。

鞭子每落到脊背上一下，馮艾的嘴中就喊出一個數字，直到數至一百，鞭子才停了下來。

一位在光影籠罩下看不清五官的黑衣老者，冷冷問，「你可服？」

馮艾不敢抬頭，沉聲回答，「服。」

「為何？」

「我的擅自行動，會將木馬推到風口浪尖，給歹人再次清剿我們的理由。」

「當年就是因為有人圖一時之快，結果害得其他無辜的木馬人妻離子散，對外人來說，我們只有一個名字，那就是，木馬。一個人的錯，是整個木馬的錯。一個人的禍，也是整個木馬的禍。」

「待小安成人後，我願投案自首。」

「罷了，記著，以後你就是影子，鬼的影子。鬼原本是沒有影子的，為了假扮成人，才需要一個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