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艷陽高照，馮愛國的心中，卻是大雨滂沱。

他覺得，他這一生，也許早該結束在某個寒夜。

是老天爺可憐他，讓他苟活了這麼多年，讓他也風光過，富貴過，擁有過，享受過。

他，知足了。

他想起霍星雲對他說過的話，『你信因果報應麼？你種下什麼因，必將得來什麼果。』

他信，就算他原本是不信的，可他現在，信了。

他肆意揮霍了老天爺對他的憐憫與補償，現在，老天爺要把這一切，統統收回去了。

他看著天空，雙手合十，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真誠的祈求上蒼，就讓他來親自承受這一切的報應吧，哪怕在十八層地獄受刑千年，也只求，只求老天爺能繼續眷顧他的梟兒，讓他的梟兒，繼續擁有，原本屬於他的一切。

趁著獄警送午餐的功夫，他輕聲祈求，「能不能給我紙筆？我想寫點東西。」

他並不屬於重刑犯，進來後又十分聽話，這點小小的要求，自然可以滿足。

畢竟，這期間的關押，沒有必須的勞作，又不能上網娛樂，日子真是相當煎熬，別的牢房還好，還能有人說說話，可馮愛國是被特別關照的單間，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獄警點頭答應，並順口誇了幾句馮梟，鼓勵馮愛國為了這麼個有孝心的好兒子，也應該振作起來。

他只看到馮愛國點頭應合，卻沒看到馮愛國轉過身後，淚如泉湧。

刑偵隊辦公室。

霍星雲握著手機，大跨步走進隊長辦公室，「段隊，確定了，是馮艾。他原名叫馮愛心。與馮愛國同一年被收進的孤兒院。馮老院長在世時定下的規矩，同一年進來的，當中就用同一個字，他們那年的，都是個『愛』字。」

「知不知道他的行蹤？」段子凡忙問。

霍星雲無奈地搖了搖頭，在他對面坐下，「他十七歲考上大學後，回孤兒院的次數就越來越少了。但他經常寄錢給孤兒院，從一開始的一百兩百，到上個月的二十萬，說明他沒忘了孤兒院的養育之恩。可就是不喜歡和孤兒院以前的小夥伴們多來往，扣扣群里也基本不說話。這點，院方也能理解，現在就是個愛攀比的社會，不希望同學同事知道自己是孤兒院出身，很正常。」

段子凡靠回椅背，「他讀的哪所大學？」

「就是N師大。院方還特意解釋說，他的成績很好，但因為學費問題，院里讀書好的孩子，都只報師大農大那類補助多獎學金高的院校。」

N師大？那不就是代彤彤曾打工過的城市？

霍星雲看著手機繼續說，「馮艾到孤兒院的時間，比馮愛國早兩個月，他父母雙亡，是被病重的奶奶送去的，當時年齡只有六歲。據孤兒院老人回憶，他剛到孤兒院時，膽小孤僻還愛哭，為了讓他適應，老院長親自帶他帶了好長時間。」

聽到這裡，段子凡猛地坐正，上半身前傾，「他有沒有跟人說過老院長的死？或者，老院長死後，他的表現如何？」

「據老人回憶，因為他和老院長感情很深，老院長去世後，他大病了一場，緊接著又因為奶奶去世，被遠房親戚接回去赴喪一段時間，等再回孤兒院，性子變了許多，不愛哭了，膽也大了，其他大點的小朋友也漸漸不敢欺負他了。」

霍星雲抬起頭來，「孤兒院的老人提起老院長的死，依然覺得是個意外。因為老院長本身就有低血糖的毛病。估計啊，就算馮艾當時看到了什麼，也藏在了心裡誰都沒告訴。」

段子凡手指輕叩桌面，「我想不通，如果真是他殺的代彤彤，那這樣一個，一個成年後始終不忘回報孤兒院的人，殺代彤彤的手法怎會如此殘忍？」

「咱們之前不是討論過麼？代彤彤很有可能抓到了他什麼把柄，他想刑訊逼供？」

「可後來你們也反覆搜過代彤彤的家，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啊？」

「那就是代彤彤經受不住刑訊，把他想要的交給了他，他拿走後，又打掃過房間，我們自然什麼都找不到了。」

雖然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但顯然，這個解釋是目前最有可能的答案。

霍星雲舒展著兩條大長腿，看向窗外，「段隊，我想咱倆應該去會會馮梟那孩子。你記不記得馮愛國被關進來的第二天，馮梟來看他爸爸的時候說什麼來著？」

段子凡翻著眼睛看天花板，回憶道，「好像問他爸爸會不會被槍斃？還巧妙的迴避了你問他的，關於他爸爸對他好不好的問題？」

霍星雲點頭，「我記得很清楚，當我問他爸爸對他好不好時 ，他回答的是『他總是很忙』。於是，我們當時都以為，爸爸對兒子，並不好；兒子對爸爸，卻很有感情。」

段子凡不解地看向霍星雲，「你到底想說什麼？」

「小顏昨天告訴我，之前馮梟的舅舅林華溢來找他時，曾無意中說過一句話，他說，是馮梟告訴他，自己的爸爸和媽媽吵的很兇，而且還說出了他們吵架的原因。如果馮梟不對林華溢說那些，林華溢就不會跑去找小顏，我們也不會知道馮愛國和林秀娥之間的矛盾。」

段子凡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嘆氣道，「也許這孩子，比咱們想像的要複雜的多。這次是我們的錯，是我們主觀上覺得馮梟只是個孩子，是個可憐的家破母亡父伏法的孩子，於是忽略了對他的調查。」

霍星雲也跟著嘆氣，「是啊，是我們犯了主觀臆斷錯誤。其實想想，十二歲的孩子，只是身體還沒有完全成熟而已，心智卻未必單純。」

曹沖7歲秤象，司馬光7歲砸缸，甘羅12歲出使趙國拿下五座城池，夏完淳14歲起兵抗清，孫權19歲稱霸江東，霍去病19歲馬踏匈奴……

而著名的呼盟血案，八三嚴打的導火索，犯案團伙中的人，年齡最大的15歲，最小的，只有11歲。可他們刀砍槍擊比他們大的成年人時，絲毫不手軟不害怕，不孱弱。

「你說，對於馮梟參與到兩起案件之中，林秀娥知道詳情麼？」

霍星雲想了想，「做為整天圍著孩子轉的母親，要說不知情，說不通。只是，她究竟因為什麼把馮梟帶入局中？或者，其實是馮梟先被牽涉其中，她不得不參與其中？無論哪種，現在都只能聽馮梟的一面之詞了。」

說到這裡，他坐不住了，看向段子凡，「要不，咱們現在就去林家找馮梟？」

段子凡點了點手機，「我已經在問林家的電話了。林家可是有當兵的站崗，沒得到主人同意，咱們連小區門口都進不去。」

話音剛落，就見手機熒幕亮了一下，他低頭一看，忙道，「來了。」

說著，拎起座機聽筒開始撥打電話，「喂，你好，請問是林不渝林老家麼？哦，我是市局刑偵隊的。哦？他們都不在？那你知道他們去哪兒了麼？不清楚啊，那你知道他們大概幾點才回來？可能比較晚？晚飯都不回來吃啊？哦，沒事，沒事，那行，那我明早再打電話。」

他剛掛斷電話，霍星雲就立刻皺眉問，「不在？」

「是啊。說兩個老的帶著馮梟出去了。現在正好是假期，馬上又要過年，出去轉轉到也正常。」

「保姆能不知道兩個老的去哪兒了？」

段子凡眼睛一瞪，「咋？要是人家正好在外面赴宴，你還準備大庭廣眾之下把馮梟堵在餐廳里問話？你有他犯案的實質性證據麼？」

他看看時間，「我聽說林老每天早上六點準時起來鍛煉身體。這樣，我明早六點過後先給林家去個電話，然後開車來這兒接你。」

霍星雲邊點頭邊心酸，唉，又到了每周一次的，不能和小顏一起睡覺覺的值班夜。

同一時刻，顏氏大廈。

才一天的功夫，霍媽媽就認了Alex為幹兒子。

你就瞧那個親熱勁，但凡她要有第三個孩子，無論男女，都非得跟Alex配成一對兒不可。

而Alex很小就沒了媽，這會兒從霍媽媽身上體驗到了濃濃的母愛，直呼自己靈感大發，要以霍媽媽為模板設計個高定系列，名字都起好了，就叫『母魂』。

顏卿偷偷來瞅兩眼，見霍媽媽滿臉泛著紅光坐在Alex和一眾設計師中，聽他們討論『母魂』的設計理念，並時不時回答一下年輕人提出的問題，便也放下心來。

伊萬在身後，捂著嘴湊近他嗤笑，「別人都是帶著孩子上班，你倒好，帶著婆婆，哦，不，帶著丈母娘上班。」

周圍工作人員雖沒聽清伊萬對顏卿說了什麼，但仍發自內心的稱讚，「瞧咱的大內總管捂嘴笑的模樣，完全無愧於『大內』二字。」

顏卿斜睨一眼伊萬，邊往總裁專屬電梯走，邊低聲淡淡問，「確定馮梟有心理問題了？」

伊萬跟著踏進電梯，「確定了。話說，也就是咱們去查，要是警方，基本查不出來個所以然來。門診和病歷都是林秀娥的名字，不仔細研究病歷內容，根本瞧不出端倪。」

顏卿點頭，這也就是為什麼，星雲他們之前一直認為林秀娥患有產後抑鬱症的原因。因為出於患情保密原則，心理醫生在警方沒出具搜查令的前提下，是不會把病歷檔案交給警方的，而沒有足夠的理由，警察也不能隨便開具搜查證，這樣一來，警方便只能知道浮於表面的一些信息。

「還有，馮梟要出國了，明天上午七點半的航班。」

跨出電梯的腳停頓了一下，隨即，顏卿繼續緩步向辦公室走去，「他現在在哪兒？」

「就在咱們的酒店。今晚是林老一位老戰友的孫子的成年禮，請了好些個名門權貴，也給咱們發了請柬，我知道你不喜歡這種場合，就替你送了禮物，主角今晚穿的禮服，也是咱家的。」

顏卿若有所思，「林家這是提前給馮梟鋪路？」

「出席成年禮的好些人家裡的孩子都在Y國，能在叔爺輩面前掛個號，到了那邊相互之間也好有個照顧。」

顏卿冷冷一笑，「準備體內定位器，我去會他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