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何瞭然又重複一遍。

「嗯……」帶著雜聲的單音從秦梟鼻腔里冒出來，何瞭然分辨不出對方是誰。

「有事嗎？」何瞭然仍然禮貌地問。

秦梟把手機貼在耳朵上，閉上眼睛。

他的聲音不像父親，有些跳躍，有年輕的味道。

「嘟——嘟——嘟——」對方掛了電話，什麼話也沒說。

何瞭然一頭霧水，只希望這個電話不要再響第二次。

秦梟垂下手，換換睜開了眼睛。宿舍樓道里蒼白的燈光透過門上的玻璃落入他漆黑的雙瞳，瞬間被吞噬。

——————

翌日，何瞭然坐在會議室里，與面色慍怒的客戶周旋。

「您與我們合作有五年了，這五年裡，未然集團從來沒讓您失望過。」何瞭然雙手交疊放在坐上，雖然嘴角勾起，但眉尖卻緊緊靠在一起。

說不怕是假的，但是他沒有退縮。

「這回你們的頂樑柱走了，我看過不了多久，你們股市也會下跌。我那麼大的資產，可不能就毀了。」微胖的中年男人，瞪了何瞭然一眼，小眼睛頓時成了兩個圓鼓鼓的鈴鐺。

「還沒發生的事情，不可妄加揣測。而且……我才是未然集團的首席執行官。」何瞭然收回手，挑起柳眉，也收斂了笑容，精緻的臉上頓時潔起冰霜。

他何瞭然沒有看上去那麼好欺負。

「那你是說要我那幾百萬的資產隨著你們公司的故事去坐過山車？我這麼大年紀了，禁不起這樣的刺激！」面對這個小娃娃的威脅，他可是一點也不怕，拍案而起，贅肉隨著胸口抖動。

「您稍安勿躁，雖然走了人，但未然集團名聲和品質在外都是很好的，要讓未然集團垮……」何瞭然扯了扯領帶，走到股東身側，微微彎腰，在他耳邊輕輕道：「不可能。」

三個字，擲地有聲。讓胖客戶的眼皮子猛跳幾下。

何瞭然抓起外套正要出去，卻撞上了迎面來的秦梟。

四目相對，兩人站在原地，誰也沒有移開視線。

——————

何瞭然深褐色的眼瞳像那日從父親手中接過的琥珀，折射著來自雨後森林裡的陽光。

秦梟皺起了眉頭，低頭仔細的看著何瞭然的臉。細長濃密的柳眉，閃著光的雙瞳，那雙淡粉色的唇瓣，應該是很柔軟的。

秦梟小時候喜歡盯著父親的雙唇。一開一合，像海邊沙灘上的貝殼，依稀可以看到粉嫩的舌尖。

回到現實，秦梟移開眼，喉頭滾動了一下，繞開了何瞭然。

見辦公室走進來一個學生，胖客戶冷哼一聲，道：「未然集團還有沒有規矩了？什麼人都能進來？」

秦梟把書包扔到胖客戶旁邊的沙發上，冷著一張臉，雙手揣在牛仔褲的褲兜里，彎了接近九十度的腰，才看到胖客戶的眼睛。

胖客戶不屑地抬眼，然而對上秦梟雙目的那一刻，心都快停止了跳動。那雙猶如冰刃一般都目光，已經把他刺穿，打量般的神色，讓他的不安無所遁形。

「呵。」不屑，譏諷，高傲，冷漠，在一聲輕笑中迸發。

胖客戶後退一步，怒道：「你是誰？是學生還不回學校待著！」

秦梟被他這句話逗笑了，開口道：「我是未然集團的副理事。」

胖客戶覺得自己聽錯了，愣了愣道：「啊？」

秦梟沒有重複，坐到他對面，道：「我了解了你公司的情況，現在——」

「已經是發展的頂峰了。」

門口的何瞭然立刻領會了秦梟話里的意思。

胖客戶以為秦梟在褒獎他地公司，哈哈大笑道：「那是……想和我們合作的人不計勝數！」

「我是說這已經是你們的極限了。目前的好勢不過是曇花一現，很快你們就會面臨各種瓶頸，並且發展不到如今這個狀態了。」

胖客戶的臉色「唰」地變了，面如菜色。

秦梟不理他，繼續道：「所以，未然集團同意解約，並且……按照合同，你們要支付兩百萬的違約金。」

胖客戶嘴角抽了抽，無話可說。

「怎麼？」秦梟勾起嘴角，靠在椅子上，斜睨著胖客戶。

何瞭然走到秦梟身邊，把合同和筆放到客戶面前，笑道：「名字簽在這裡。」

胖客戶緩緩坐下，抓起筆，草草寫下名字。身體一點也不聽使喚，乖乖地配合著何瞭然。

「就這樣。」何瞭然接過合同，交給助理。

——————

胖客戶走後，何瞭然看著一身T恤襯衫的秦梟，道：「你怎麼知道他們公司的狀況？」

秦梟轉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句話沒說就離開了會議室。

何瞭然微微驚了一下——他的眼神……怎麼和之前不太一樣了呢？

——————

回到辦公室，卻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落地窗前，那樣憂鬱的影子，和今日燦爛的陽光極為不符。

「秦梟？我還以為你回學校了呢？」何瞭然走到他身旁，遞給他一杯咖啡。

秦梟沒有反應，只是盯著遠方。何瞭然收回手，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卻只看到了遮天蔽日的高樓大廈。

「你在看什麼？」何瞭然好奇的問。

「人心。」

秦梟轉頭看著他，目光複雜。

——————

何了期坐在新的辦公室里，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他倒想看看，沒了自己的未然集團，還能不能風光。

「理事，未然集團解約了一個大客戶。」

聽到這句話，何了期半信半疑地挑起眉毛。從句子中可以知道，主動方……應該是未然集團。

都丟了這麼多客戶了，未然集團居然還有膽子解約客戶？究竟是什麼讓未然集團有這麼大的勇氣？

何了期突然怕了。在他的眼裡，優柔寡斷和婦人之仁是何瞭然致命的弱點。但是這麼爽快地解約，一定是另有其人在操縱。

那這個人……是誰呢？

——————

「你應該快畢業了吧？」何瞭然為了打破兩人之間尷尬地沉默，突然冒了句話。

秦梟隔了一會兒才鄭重地點了一下頭。

「太好了，畢業了就可以正式來未然集團工作了！」何瞭然長舒一口氣，眼裡有光在跳躍。

秦梟鎖住了那點點陽光，久久不願意移開眼。父親高興的時候，眼裡也會有星星點點的光芒閃爍，像夜幕中璀璨的銀河。秦梟喜歡伸出手去撫摸父親的眼睛，而父親也只是由著自己，又爽朗地笑著。

眼前人不是父親，秦梟明白，可是何瞭然與父親極少數的相似之處就勾起了他曾經溫馨的回憶。這個人，在不經意間傷害了自己的自尊，又在不經意間給了他溫暖。

秦梟的內心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冷漠，反而是敏感易碎的。何瞭然的善意想棒槌，擊碎了他的心，又用笑容把它們拼好。

「何瞭然。」

秦梟轉過身來，認真地看著還在發獃的何瞭然。

「嗯？」

「你能笑一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