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兒兀自坐在戲檯子上，大壩子里就只有他一個人。小臉上還頂著油彩，藏在水袖裡的手握著一根樹枝，漫無目的地在地上戳。

他搞不懂那個總是冷冰冰的江洛為什麼總要欺負花公子，花公子家的事情他也不是不知道。江家可是花公子的仇人！而此時花公子卻獨自和江洛共處一室！三兒責怪自己不能早生幾年，也好保護花公子啊！

「唉……」他扔掉了木棍子，慢悠悠地起身，踱回自己的屋子裡去。

「三兒？」花倦塵推開三兒房間里的門，看到剛剛換了衣服卸了妝的少年正趴在床上看書。

「三兒在看書？那不打擾你了。」花倦塵遠遠地站著說了一句，轉身離開。

三兒抬頭看著花倦塵消失在門後，悻悻地合上了那本他最討厭的論語扔到一邊。他翻身躺在床上，雙手放在腦後，閉著眼睛，嘴裡念叨著公子喜歡唱的幾句崑曲段子：「可知我常—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羞花閉月花愁顫……」

太陽西下，仍是捨不得離去得徹底，把火紅的餘暉染進了殘雲，造就了綢緞似的晚霞。

學生們三三兩兩地從學校里出來，騎著腳踏車，或者挽著手走路。嬉嬉笑笑的，氣氛平和。

花倦塵喜歡看著這些學生來來往往。他沒有機會去這樣新式的學院學習西方的知識，只能自己跟著舊清的秀才們學習古舊的經書。他也算是新時代的人，卻無緣過新時代的生活。

「在看什麼？」江洛走到他身後，兩人貼得很近。

「學生。」

「學生？有喜歡的女學生嗎？」江洛似不屑一般地瞅了路上嬉鬧的女學生一眼。

「我羨慕他們……可以在新學堂，學新的思想。」花倦塵烏黑地雙瞳在街道上游移，像個好奇的孩子——儘管他十年如一日地看著，仍然覺得新奇。

江洛黯然。若是當年花家沒有遇上那樣的事，花倦塵說不定……還能夠留洋呢……出於一種憐惜，江洛雙手扶住花倦塵瘦弱的肩頭。花倦塵被這個動作驚到，微微側身。江洛手心一空。

「你呢？你留過洋吧？」花倦塵垂下眼簾，風吹拂過他長長的睫毛。

江洛像被哽住一般，突然說不出話來。

「去過吧？」花倦塵突然抬頭，江洛眼裡，是微笑的花倦塵。

「嗯。」他如釋重負，點了點頭。

「你給我講講國外的事吧。」花倦塵和他坐在戲檯子上，江洛本想點支煙的，但是想到花倦塵聞不慣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是從燕京畢業的，之後去了西點軍校。」江洛轉頭看著花倦塵，此刻的花倦塵雙手撐著腦袋，睜大眼睛看著江洛，像個聽大人講故事的孩子。

當年滔滔不絕地給江洛講《牡丹亭》的那個少年，而今作了聽眾。江洛想到這裡，輕輕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花倦塵不明所以。

「沒……」

「那繼續啊！」

江洛把在國外的種種艱苦和快樂一併講述給花倦塵，自己的好友方霖生，一有空就去百老匯逛，那種燈紅酒綠的日子，想起來還是有些厭倦的。

「西洋人……他們怎麼生活的呢？」花倦塵沒怎麼見過外國人，對此充滿好奇。

「也沒什麼，普普通通吧。少數人在研究各種各樣的科學問題，還有的寫一些詩歌，小說。我們呢，也要學習這些東西。每天都很累。」江洛踢走了腳邊的小石頭，石頭骨碌碌地滾遠了。

「你在軍校嗎？」

「嗯。」

「一定很累啊。」

「是啊。」

對話就這樣結束了，天色也進入藏青色。蒼穹中有一彎月亮，周圍稀稀疏疏地閃著幾顆星子。

「回屋吧。我也要出去找旅館歇息了。」江洛起身，花倦塵緊了緊身上的披風，也跟著起身。

「再見。」江洛朝他揮手告別。就在他轉身的一剎那，花倦塵道：「江洛，住這裡吧。」話出口的那一瞬，花倦塵都有些訝異。

心裡，是想留住他的嗎？

「好啊。」江洛微微一笑，眸子里有璀璨的光在跳躍。

「你住這間，我在隔壁。」花倦塵替他點了燈，指了指裡面的床鋪。「都是幹凈的。」花倦塵把提燈放在桌子上，轉身出去了。

「三兒？」花倦塵看著坐在自己屋門口的三兒，趕緊扶他起來。

「回屋睡覺啊。」花倦塵拉著他走。

「公子。」三兒甩開了他的手，抬頭盯著他。

「怎麼？不聽我的話了嗎？」花倦塵覺得三兒今天很反常。

「明明江家對您家裡做了那麼令人髮指的事，您又為何要讓江洛住在這裡？」三兒有些惱怒了，一氣之下說的話沒有分寸。三兒覺得有些抱歉，但又不肯服輸。

「回房吧。」花倦塵已經不再勸慰三兒，三兒自知管得多了些，只好聽花倦塵的話。

望著三兒的背影，花倦塵不知道自己如今這步是對還是錯。但不管怎樣，他心裡是願意的。回頭看著江洛的屋子，裡面的那個男人，到底值不值得信任呢？

花倦塵獨自在院子里佇立良久，待到覺得冷了，才回了房間。脫下艷色的衣袍，月白色的裡衣襯得他的膚色更加白皙。花倦塵蓋好被子，眼瞳里是跳躍的燭火。

床對於江洛略短了些。他把腳踝擱在床尾的木板子上，伸手抓起自己的外套，一揮手，微弱的燭火就化作一縷青煙了。

好久不曾這般舒坦了呢。

【情人節＆新春特輯】

江洛在廚房裡忙活，三兒新摘了些花兒，剛剛曬幹了交給江洛。

江洛把花放進水裡，花瓣吸飽了水舒展開艷麗的軀體，散發著淡淡的香味。江洛小心翼翼地捧起泡好的花瓣，仔仔細細地碾磨。剛剛蒸好的糯米黏糊糊白胖胖的，江洛不怕燙地將這些糯米揉成了糯米糰子，用尺子量出均勻的長度再切下。

將花用蜂蜜漬了一遍，再挨個挨個的包起來，做成愛心的形狀，又用花汁染了色。

三兒看著廚房裡忙碌的江洛，啐一句：「江少爺可很少這般細心過呢！」花倦塵玩弄著手裡新折的臘梅，道：「哦？他天天如此。」三兒鼓起腮幫子扭頭不說話了。

江洛盛出做好的糕點，餵給花倦塵吃。

「好吃嗎？」

「嗯。」花倦塵舔了舔嘴唇。

「我嘗嘗。」江洛湊近花倦塵的唇，將檀口裡的甜蜜捲去。

滿城煙火燦爛，卻不及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