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弄開始換毛了，先前蓬鬆的毛粘的尹落滿身都是。他在軍營里已經過了半月有餘，閑來無事，尹落就把打理弄弄這個活兒給攬了過來。

尹落已經把右眼露了出來，失去視力的這幾天，他全靠摸索才能判斷自己身處哪裡，有好幾次也鬧了笑話。

那日他剛給弄弄束完毛，因為看不見東西，他錯把剛進屋來的玄戈當成了弄弄，恰巧尹落想給弄弄折騰個麻花辮，心下想著，手裡就扎了起來。

「喂，你想讓我這麼出去見人嗎?」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尹落手裡的動作猛地停住，他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麼，用手指摩挲著玄戈的面容。當在心中勾勒完他的輪廓後，尹落咽了口唾沫。他悄悄動了動自己右眼那邊兒的布條，就看到了玄戈額前扎著的小辮，他噗嗤一聲，連著說了好幾聲抱歉，轉過身笑的前仰後合。

「對不起，啊對不起，我哈哈哈，我忍不住，哈哈……」尹落笑的廉價僵硬，肚子都笑抽抽了。他實在笑地太過得意忘形，忘了自己的身子還有傷，再加上被口水噎到，又打噴嚏又咳嗽，和剛才幸災樂禍的樣子形成了鮮明對比。

正覺得嗓子跟冒煙一樣，雙唇就沾到了濕潤的杯沿，玄戈控制著水的流速，確定尹落喝完後才放下。尹落擦了擦笑出來的生理眼淚，向玄戈道謝。

忽地肩上落了重，尹落看不清，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沒猜錯的話應該是一件緞面的披風。

「最近日頭毒，別再曬傷了。」說罷玄戈拆下了自己頭上的辮子，舉起弄弄的前爪，指了指尹落，弄弄會意，咬住尹落的衣角，將他帶出去到外邊的樹蔭下放風。

尹落一直發愣，卻也是只緊了緊自己身上的披風，強鼓起底氣，說了句:「我哪有那麼嬌弱。」

「吱——」

手底下的弄弄突然發出了抗議，尹落猛地回過神來，看見自己把它的毛都揉成了老太太的臉，忍不住又為自己的傑作笑出了豬叫。

一陣兒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原本還賴在尹落懷裡的弄弄突然躥到了地上，兩隻耳朵立了起來，他跑到營帳口，貼近地面聞了許久，忽地抬起了前爪，以尹落從沒見過的速度跑了出去。

尹落跑不快，心裡只能幹著急，生怕它有危險，只得瘸著腿，邊吆喝著「小傢伙」，一邊儘可能地追趕他。

尹落原本還怕他會再次聽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話，但這一路上的士兵，都是低頭耷拉眼的，沒有一個抬起頭來看他的。偶有幾個惡劣的，還會向他淫笑，不過也是剎那之間的事兒。

許是他走的實在太慢，尹落被幾個手提藥箱的人給推到一邊兒，嘴裡還罵罵咧咧著，尹落的頭嗡嗡響，壓根沒聽清他們在說什麼。

他逛啊逛，終於看到了那穿著盔甲的熟悉背影。

剛走過去，打算慰問一番，卻是看到了一粗獷，肌肉虯結的壯漢滿身血污的人躺在了地上。雖未見沙場的殘酷，但僅憑這撕裂的軟甲還有磨得血肉模糊的馬蹄，足以想像刀戈相撞時的壯烈。

那人劍眉倒立，眉目間有著不容抗拒的威嚴。他雖然躺著，但沒有人敢站著。尹落不識那人，雖不知他身份如何，但僅憑這架勢，也能知道那麼一兩分。

「玄將軍!聶將軍腿中的箭摻了毒，這讓聶將軍的傷根本無法癒合啊!」一個有著花白鬍須的軍醫說到，語氣的急迫令在場的人都禁不住提心弔膽。

玄戈默默無言，他將聶無塵的槍撿了起來，那紅櫻珞上的血已經成了血塊，槍因此變得沉重。

「阿玄……玄將軍，東邊兒那塊地方的防禦不能破，無論怎樣，要救下來那塊地……只有這一天時間了，要，快……」說罷，聶無塵的手跌落在地，讓人生怕他一睡不醒。

玄戈波瀾不驚，可尹落看見了，玄戈的手緊握成拳，藏在那染上血污的衣袖中。

「召集剩餘軍力，留四成與摩登軍守營，其餘人等皆與我奔赴前線!」

此話一出，號角聲連連，在耳畔回蕩。

尹落愣在玄戈的身後，他從來不曉得，玄戈的聲音竟是具有如此的穿透力，不容抗拒，不容置疑。在這麼倉促的時間裡，他還要指揮作戰。尹落的雙眼望向地上那位風塵僕僕的將軍，可以說他慘，可以說他疲倦，唯獨不能說他狼狽。

軍人，只要血染黃塵，就算不得狼狽。

玄戈感到肩頭一沉，回首見是尹落溫柔的笑顏。

原是他將自己方才為他穿上的披風，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外面風沙大，還請珍重。」

尹落向玄戈鞠躬，向全部的將士們鞠了躬。最後他笑意盈盈的對玄戈說道:

「我自在此處靜等，望君凱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