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偶有幾隻夜鳥飛過，鳥鳴劃過這一片寂靜到讓人生寒的沉默對峙。

半晌，王紫鬆開手臂，退後一步，長劍直插入地，單腿屈膝半跪，嘴角有一抹極為溫和的笑：「見過少城主。」

情聖黑眸沉寂無波，好像沒有看到他面前還跪著一個人，一言不發地牽起早已看傻的我。

「情聖劍，我還以為大哥永遠都不會再用了。」

王紫的聲音從後面傳來，語氣溫和地像是在跟敬愛的兄長進行愉快的交談：「畢竟大哥你，最不想見到的人都在萬棱啊。」

這個人的聲音，也是和情聖一樣的。

這讓我產生一種錯覺，好像在後面帶著溫和笑意跪著的人是情聖，好像那抹冰涼的哀傷是從情聖身上散發出來的。本仙想回頭，但手被一個人緊緊握在他的掌心。

情聖沉默地牽著我往前走，前面除了月輝沒有一絲光亮，他卻好像是將我帶向萬家燈火，步履穩健而堅定，不容我鬆手，不容我回頭。

·

夏夜蟲鳴啁啾。

院子里有一張石桌，方正的石凳旁有一棵粗壯的花樹，桌上有幾壇酒，一把劍。

情聖坐在樹下，微微仰頭看天上的月，一言不發。杜娘站在他身旁輕聲說了些什麼便安靜地退下。我站在門廊處吃著葡萄，杜娘看見我和藹地笑了笑。過了一會，杜娘又端了一盤點心出來。

「月姑娘，少爺說你喜歡吃，裡面還有，吃不完待會兒路上帶著吃。」

我忙接過來道了謝。杜娘望著情聖的方向，眼裡滿是不舍和擔憂：「月姑娘，少爺不愛說話，有很多事都喜歡自己藏在心裡，若是他惹你不開心了，請您多擔待些。」

「他沒惹我生氣......」本仙汗了一下，卻也不知道怎麼說，從剛才回來，情聖就一副陰氣沉沉的模樣，不說話，跟修仙一樣一直坐在院子里，連位置都沒挪動一下。

「情聖不開心的時候都是這樣嗎？」

杜娘回頭望了一眼情聖的背影，口氣愛憐：「少爺他自小就是這樣，對人十分疏離，從不主動親近別人，不高興就自己默默待著不說話，喜歡什麼也不會說出來。夫人去得早，那個人又.....罷了，畢竟血濃於水，都是前塵往事了，我只希望少爺能放下心結，過得簡單開心點。」

我站在廊下，看月光透過樹枝的縫隙照在情聖的墨發上，清寒一片，想起他拿劍指著王紫時冰冷的神色，疑道：「情聖他為什麼那麼不喜歡王紫，他們不是親兄弟嗎？」

「月姑娘說的可是二公子？他們......是親兄弟，不過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杜娘聽到王紫的名字，臉上的神情有些奇異：「月姑娘是不是覺得二公子跟少爺很像？少爺一出生就被抱到廬州，從小就是由我來服侍，按理說沒人比我更了解少爺了，」她嘆了一口氣：「可是有一次二公子突然來到這裡，我竟然把二公子當成少爺，甚至少爺出來了，我都沒有區分出他們。他們像得不可思議，就算是雙生子都不一定這麼相像。」

「他們不是雙胞胎！？」本仙驚得葡萄都忘吃了，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盯著她。

杜娘幽幽開口：「不是，少爺是夫人生的，晴兒出生那天夜裡下了豪雨，二夫人因為出了意外導致早產，也在當晚生產，所以他們算是同年同日生。」

「那他們......」那他們咋的跟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說來也奇怪，他們七歲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面，喜好卻驚人的一致，不過自見過二公子，少爺就再也沒穿過紫色的衣服。以前很多人都會把少爺當成二公子，但現在再沒有人會弄混他們了，少爺和二公子，越來越不像了。」

明明還很像啊！若是蒙上眼睛，本仙是區分不了的。

「七歲以前，少爺一直待在廬州，夫人自少爺出生就整日酗酒，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夫人一喝醉就逼少爺練劍，有一次五天五夜沒讓少爺休息，但是少爺竟然一聲不吭地忍了下來，整整五天啊，少爺握著比他自己還重的劍晝夜不停地練習，而他當時還只是個五歲的孩子啊。」杜娘用袖子輕輕擦了一下眼角：「少爺七歲了才見到城主，他的親生父親，整整將他遺忘了七年。」

「少爺從記事起就沒有哭過，就連夫人去世，少爺也沒有流一滴淚，人人都說少爺無情，其實少爺，只是不會表達而已。」

「少爺是個好孩子啊，卻從來沒有得到親生父母的關心和疼愛。」

「少爺......」

·

夜已深，月高高懸於半空，花樹的葉子輕輕搖晃，發出細碎的摩擦聲。午夜朦朧纏綿的熱氣像蠶絲般縈繞在側。

我坐到情聖對面，安靜地吃了一會東西後，見他沒有理我意思，便拿起一塊點心遞到他面前：「很好吃，要不要嘗嘗？」

情聖仍保持深沉望天的姿勢不理我，面前的酒並沒有動。本仙挪了挪屁股，坐到他旁邊，使出渾身解數引他說話，情聖卻跟入定了一樣，連個眼神都沒捨得偏一下。我泄氣地想去拽他的衣角，手指快觸及他的黑袍時，看到情聖的細眉動了一下。

他的墨發沾染上月光，散發出黑玉般的光澤，清瘦的臉龐上表情淡淡的，彷彿對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漠不關心，清冷如斯。

情聖他，現在大概是真的不想說話。

思及此，我準備默默收回手時，手腕卻被一個有勁的手掌握住，情聖微微側頭，嘴角勾了起來：「小月亮，你是豬嗎？」

見他神色無恙，我不由喜笑顏開，話越發多了起來，情聖卻只盯著我面前已經吃了一半的點心，我咳了咳，頗有些不好意思，口中辯解道：「剛剛為了跟你說話，用腦過度補點不行啊......吃這麼多我都渴了，」說著我抽出手，去拿桌上的酒壺，喝了一口眼睛發亮：「情聖，是那個桃花酒！不對，味道好像更醇一些。」

「你喝過？」情聖笑了笑，指著樹根。「剛剛挖出來的，本大俠還沒嘗過。」

樹下果然有泥土翻新的痕跡，本仙收回視線卻見情聖一臉探究地望著我，我有些心虛，下意識避開他的視線，胡亂塞了一個點心到嘴裡搪塞道：「就是覺得味道不錯，大抵以前喝過類似的酒，記錯了。」

說完我又抱起酒壺，情聖卻一把將酒拿走：「這酒別喝，你若想喝，我叫人給你備些別的。」

「這個好喝，香，我就要喝這個。」

情聖卻不顧我的抗議，讓杜娘將這些酒拿走。本仙委屈巴巴地瞧著他，情聖失笑，正要說些什麼，院門外突然傳來許多腳步聲，火把的亮光隱約可見。杜娘急急忙忙過來附在情聖耳邊說了什麼，情聖聽完疾步走出，臨走時還不忘囑咐我在院子里好好待著。

我滿口答應著，感覺自己的臉頰有點熱熱的，身上似乎還有桃花酒殘留的香氣。等情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我嘿嘿一笑，轉眼人已在高閣里。

殘星點點，鏤空高木門大敞，我坐在地板上，抱著酒壺痴痴地笑：「真小氣，不就幾壇酒，咱都啥交情，還藏著掖著.......光有美酒可不好，還要有美景。」

腦袋好像塞滿了棉花，空空的，又讓人忍不住發笑。我笑嘻嘻地伸出手，一朵花便出現在我的掌心，輕輕握一下，花像是碎掉一般變成耀眼的星芒飛了出去。

仿若春回大地，一轉眼植物花草皆蓬勃生長，就連不是當季的花樹也爭相開花，一時花瓣紛飛如雨，滿庭飄香。

本仙瞧著花雨紛紛而下，衣袍上滿是嬌艷的花瓣，開心極了，酒壺倒了浸濕了衣衫也渾然不知。身旁有紅光閃爍，醉意朦朧，本仙拿起月光左瞧右瞧。

「哎，月光，你發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