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格外冷，從被窩裡醒來，於洋抓了抓頭髮，撈過枕邊的手機看了一眼。

8:07。

很早——對於一個在昨天結束考試，一腳邁入寒假的大學生來說。

金屬材質的櫃門被拉開，發出哐當一聲響，鑰匙碰撞發出叮噹聲，極其收斂，但無法避免。於洋坐起來，眯著眼看施旭輕手輕腳地收拾東西。

「幾點的飛機？「他突然開口，聲帶沒倒過來，聲音聽起來沙啞彆扭。

施旭被嚇得渾身抖了一下，驚恐地抬頭看，看到是他鬆了口氣，拍了拍胸口，瞪他一眼：「聽沒聽過人嚇人，嚇死人啊？」

於洋被他的表情逗樂了，向上扯了扯嘴角，重新縮回被窩裡，解鎖手機，看到了幾個群發的聖誕祝福。

「所以是幾點？」

「下午一點半。」

「幾點出發？」

「十點。」

於洋打字的手一頓，看他一眼：「去這麼早幹嘛？」

「外面在下雪，我怕堵車。」

「哦。」

「你呢，你什麼時候走？」

「下午六點。」

「哦。」施旭應了一聲，把衣服一件件疊好，整齊地放進行李箱里，隨口問道，「你是直接回家嗎？」

「不是。」

「啊，那打算去哪兒？」

「西安。」

「哦，那挺好的。」施旭笑了一下，說，「我也一直想去看看來著。」

於洋看著他，張了張嘴，最終只「哦」了一聲。

九點五十幾，施旭定好的車給他打了電話，再次確認了上車地點，施旭掛了電話，一轉頭就看到於洋正在看他。

他很明顯地愣了一下。

於洋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低頭看著手機，慌亂地轉移話題：「那，就明年見了。」

施旭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垂下頭，聲音很小：「明年可能不能常見了……」

「什麼？」

「我填了轉專業申請表。」施旭說，「我看了往年的透過率，今年轉的人少，應該會成功。」

轉專業成功，意味著就要搬寢室，甚至是換一個校區。

於洋的大腦空白了好幾秒，直到施旭叫了他幾聲，他才猛地回神，瞳孔放大，好久才幹巴巴地說：「挺，挺好的。」

說完，他又扯了扯嘴角：「恭喜，恭喜啊。」

施旭看著他，目光落在他臉上，輕輕地嘆了口氣：「對不起，於洋。」

於洋還是笑：「對不起什麼啊，沒什麼對不起的，轉專業好，挺好的，反正你也不喜歡這個專業，挺好的，真的……」

「於洋。」施旭叫他。

「啊。」

「我要走了。」

「哦。」

「再見。」

「好。」

門哐當一聲關上，於洋臉上的表情一點點垮了下來，眼裡黯然。他頹然地趴在桌上，空蕩盪的寢室，只剩下他一人。

他翻了個身，盯著天花板，低聲喃喃：「挺好的，一路平安……」

＊

冬日的c城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冷。

於洋緊了緊自己身上的衣服，壓低帽子，順著人流出了機場的大門。

c城不大，但道路曲曲折折，彎彎繞繞，於洋跟著導航走了一會兒就陷入迷茫。冬季的夜晚，即使溫度顯示沒有北方城市低，寒風刮過，也是一陣透心涼。

於洋哈出一口白氣，在路邊等了許久，才攔到一輛計程車。

「去哪兒？」

於洋報了地址。

「外地過來的吧，這個季節過來旅遊嗎？」司機師傅很熱情。

「不是。」於洋頓了一下，「來找人。」

「找誰啊？」

於洋沉默了一下，說：「一個很重要的人。」

師傅笑了一下，說：「我知道了，來找女朋友吧。」

於洋沒有否認。

「不是我吹啊，我們c城的女娃兒沒得說，誰娶了誰有福氣。」

「男娃兒也不錯。」

師傅詫異地看他一眼，哈哈大笑：「不錯，這句方言說得還挺地道。」

於洋笑了笑。

車子緩緩地駛到目的地，一路彎彎繞繞，抄小路抄近路繞得於洋上下眼皮忍不住打架。

師傅說：「小夥子，到了！」

於洋猛地清醒。

結完帳，下了車，跟師傅道了聲謝。他吸了吸鼻子，轉身看著面前的居民樓。

「我家住在一個很舊的樓里，房子還是我爸媽當年結婚時候買的，已經很多年了。」

「牆皮是原本藍色的，不過年久失修，顏色漸漸褪去，有些人家看不過去，便自己刷了喜歡的顏色。現在五顏六色的，別說還挺好看的。」

天色已晚，家家戶戶都亮著燈，燈光照亮了整一棟樓，色彩斑斕的牆面盡數落入於洋眼裡，是很漂亮。

「樓下有一顆銀杏樹，旁邊還修了一架鞦韆，夏日可以去那裡納涼，秋天尤其好看，滿地的金黃色，季節彷彿有了顏色。」

冬季的銀杏也好看。於洋在心裡補充了一句。

光禿禿的枝幹在夜色中張牙舞爪，月光清幽，天色暗藍，渾然天成的無聲畫卷。

於洋在鞦韆上坐下，腳蹬了蹬，讓鞦韆晃了起來。他仰起頭，看著五樓一戶人家的窗子，嘴裡呼出的白氣模糊了他的面容。

「坐在鞦韆上，剛好能夠看見我家的窗戶，到了飯點，我媽就會站在那裡叫我一聲，我就知道該回家吃飯了。」

「我媽做菜特別特別好吃，尤其是燉湯，那真的是一絕，但凡吃過的，都讚不絕口！」

於洋輕輕合上眼，面前好像浮現了那張俊秀的面容——眉眼彎彎，眼裡裝著滿天的星星，嘴角上揚，語氣嬌俏。

他輕輕地掃過來一眼，不過隨意一瞥，漫天星辰閃爍，亂了別人的心弦。

包里的手機輕輕一亮。

於洋掏出來掃了一眼，消息來自施旭。

「聖誕快樂。」

對了，今天是聖誕節。

於洋垂下眼眸，雙手捧到嘴邊哈了口氣，使勁地搓了搓，僵硬的手指緩緩在熒幕挪動。

聖，誕，快，樂。

「於洋。」

「嗯？」

「今年的c城還是沒有下雪。」

消息顯示出來，熒幕上突然多了一片雪花。於洋愣了一下，抬頭，發現天上突然開始飄雪了。

「下了。」

「沒有，你騙人。」

「不騙你，下雪了，施旭。」

於洋伸手接了一片雪花，輕輕笑了笑。

「c城有雪了，你還會喜歡h市嗎？」

施旭沒有回覆。

於洋等了一會兒，嘆了口氣，收起手機，起身打算找地方躲一躲雪，身後突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於洋！」

他腳步一頓，渾身僵硬地轉過頭。

施旭就站在不遠處，穿著一件黃色的毛衣，因為跑得急，臉頰微紅，小口地喘著氣。

「啊。」

於洋張了張嘴，發出了一個無意義的音節。

「於洋！於洋！於洋！於洋！於洋……」

施旭不停地叫著他的名字，小跑著朝他跑過來，猛地撲進他懷裡抱住他的腰，巨大的衝擊力讓於洋往後退了幾步，雙手下意識地把人緊緊抱住。

「於洋於洋於洋於洋……」

他好像只會念這三個字一樣。

懷裡的充實感讓於洋整顆心臟都脹滿了，他垂首在親了一下施旭的頭髮，聲音里夾雜著長長的嘆息：「施旭啊……」

「c城有雪了，可我依然還是喜歡h市。」

施旭頭埋在他胸口，悶悶地說。

「h市有於洋，c城沒有。

施旭抬起頭，看著於洋的眼睛：「我不喜歡雪。」

「我喜歡於洋。」

還是那雙眼眸，清澈，幹凈，美好，點點星光。可這一次，星光深處，於洋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自己。

他低下頭，輕輕吻上那雙漂亮的眼睛，然後是鼻子，嘴角，最後輕輕地含住了那兩片柔軟的唇瓣，舔舐輕咬，所有藏在心裡無法用言語言明的愛意都透過這樣的溫柔的給予一點點傳達……

「聖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