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的去世像是一把淬毒的利刃狠狠地刺在我們的心上，那個在記憶里對我們笑的一臉和藹，在歲月的打磨下愈加堅強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看著病房的向陽和我，終於忍不住淚流滿面。

我看著向陽跪倒在老爺子的病床前，靜靜地用一種極其溫柔的視線看著病床上面色蒼白的老人，仿失了魂似的喃喃著：「外公，別睡了，該起床了。」

話音輕柔，彷彿是最平常的問候，我們都在期待著這個老頑童似的的老人能夠睜開眼睛說這一切都只是他的惡作劇。

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難過，愧疚，痛苦，以一種一發不可收拾的姿態從心臟一點點的滲透蔓延開來，難受的快要窒息。

「他睡著了是吧？」久久得不到回應後，他轉過頭來看著，臉上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彷彿是記憶里孩童時期的模樣。

我狠狠地點了點頭，然後用力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指尖一陣冰涼，彷彿冬日裡的寒冰，沒有一絲溫度。

他突然撲過來死死地抱住我，力氣大到我都能感覺到些微的疼痛，他把頭埋在我的懷裡，瀰漫在胸口的溫熱液體帶來一陣彷彿灼傷的痛苦，我摟緊他，淚水不停地滑落。

那是向陽第二次在我面前哭，沒有想像中撕心裂肺，可是那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卻又是那樣的痛苦絕望，好像失去了生命中一直堅持的信仰，整個世界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老爺子的葬禮辦的並不隆重，遠在國外的大兒子因為各種原因沒能出席，小兒子因為牽涉到販毒案件而被公安機關扣留，甚至於陪伴他走過最後一段時光的，到頭來竟只剩下我們。

老爺子的一生過得太過坎坷，前半生算得上是意氣風發，順風順水，可是後半輩子卻沒能夠享福，中年喪妻，老年喪女，僅有的兩個兒子卻是一個比一個涼薄。

他和向陽一樣，他們都將自己對於親情所有的渴望都寄託在彼此身上，老爺子太倔強，向陽也從不肯服輸，所以在我和向陽的事情攤開後，事情才會處於一種不可收拾的狀態。

十八歲的向陽被打包送到了國外，頭髮早已花白的老爺子再也沒有了往昔的幽默風趣，他開始一個人呆在屋子裡默默地抽大煙，在一片煙霧繚繞中看著遠方發獃。

向陽不知道的是，在那樣的一段時光里，老爺子曾經找我鄭重的談過話，講了很多事情，關於他的，關於向陽的，神色是對於過去滿滿的懷念。

「他很愛你。」

這是他在提到我和向陽時說得第一句話，那是在向陽離開的第三年，我們之間除了網路沒有任何聯繫的日子已經過了一千多個日夜，老爺子卻從來沒有鬆口，所有的事情彷彿塵埃落定。

我點點頭，沖他笑了笑，握著杯子的手緊了又緊，垂下眼眸不願讓他看見眼裡的情緒。

「我一直以為你們是一時衝動。」他摩挲著手裡的茶杯，嘆了口氣，神情是少有的疲憊，苦笑道，「可是過了這麼久，你們卻誰都沒有放下。」

我看著他，心裡忍不住發酸，眼眶也忍不住開始發紅，我不是什麼容易被感動的人，可是面對著這個慈祥的老人，負罪感幾乎要把我淹沒。

「對不起。」我低聲說著，聲音是難言的艱澀。

「我們來打個賭吧。」老爺子突然說道，我抬頭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有些恍惚，又聽見他說，「如果兩年後，你們依舊堅持，我不會再反對。」

一陣愕然，我傻愣愣地看著他，一時間竟沒能反應過來，直到迷迷糊糊地回到家裡，我才意識到這個老人又做了怎樣艱難的讓步。

那天晚上，我什麼都沒有告訴向陽，只是瘋了似的一遍一遍地叫他的名字，然後等待著他不厭其煩的應答，然後莫名地就濕了眼眶。

老爺子離世後，郊外的那所房子成了我們的常住地，向陽會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大晴天，搬把椅子躺在陽台上，像老爺子一樣默默地看著不遠處那條通向這裡的路，窄窄的，彎彎曲曲的，卻沉澱了太多美好的回憶。

我站在他的旁邊，他的手抱住我的腰，頭輕輕地靠在我身上，像多年前和老爺子交談過的我一樣一遍遍地叫著我的名字。

我會揉一揉他的頭髮，勾勾唇角，然後像多年前那個夜晚的他一樣不厭其煩應答。

「靳雲默。」

「我在。」

「靳雲默。」

「我在。」

「靳雲默。」

「我一直都在。」

無論你想去什麼樣的地方，無論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只要世界上還有向陽這個人存在，靳雲默就永遠不會選擇離開。

向陽，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