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皮以手撐地，半蹲在地面上，聞言不僅沒有悔改，面上反而浮出幾分狠厲來。

「霍當家，若說是你同我的恩怨，確實是我對不住你，」陰沉的眸子一轉，陳皮眼中劃過幾分恨意，「可是二月紅，他連同張啟山害死我師娘，本就罪無可恕，就算我死，也要拉著他一同下去，給我師娘請罪！」

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傳過來，陳皮抬了抬頭，見霍錦惜聞言，面上不僅沒有半分惱意，倒是露出幾分笑來。

驀然，心底不好的預感開始升華。

「就是為了丫頭嗎？跟日本人勾結，跟裘德考勾結，殺人如麻，完全忘記祖先出處，把自己搞成這樣一幅樣子。」

女子清脆悅耳的聲線帶著微微嘆息，一字一頓，仿若惋惜一般，回蕩在耳畔。

她的聲音比一般女子要粗一些，因此說起話來顯得有些沉鬱，卻仍舊如同珠玉落盤，甚是好聽。

然而下一刻，她便俯身下來，狹長的鳳眸帶著不可忽視的悲憫之意，「陳皮，你想知道，你師娘究竟為何而死嗎？」

你師娘究竟……為何而死？

陳皮微微一愣，面上狠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晰可見的迷惘。

她在說什麼？

難道師娘……不是二月紅和張啟山害死的？

不，不！

陳皮猛的搖頭，一定不是這樣，師娘就是他們合夥害死的，霍三娘心悅二月紅，二月紅亦是在師娘死後與二月紅狼狽為奸，不能聽信他們的，他們都是一夥兒的！

「你應該知道，這是隕銅造出的幻境，」霍錦惜翩然一笑，這才後撤，站起身來，打量了一下周圍光景，「可也正因為是幻境，才好讓你好好回憶一下，真相是什麼。」

「又到底是誰，殺死了你最愛的人啊——」

女子揮手，白嫩的手掌所過之處，陡然現出一幅捲軸。

做完這一切，她後退幾步，依靠在凹凸不平的牆面上，以手撫胸，臉色有些泛白，卻還是嘴角帶笑，視線在地面上掠過一遍，「都死了啊，陳皮，依著你這嗜血的性子，還真是……麻煩啊——」

然而陳皮此刻卻沒有心情再理會她，而且瞪大了眼，死死盯著捲軸不斷翻轉的畫面。

「師娘……師娘！」

春意滿園。

丫頭一身鴉青色旗袍，身姿裊娜的跨過門檻，笑意盈盈蹲下身，「陳皮，你又被你師父罰了啊，是不是又偷懶，不好好練功了？」

陳皮見了丫頭，周身陰暗與冷厲在一瞬間如潮水般褪去，憨憨的笑了幾聲:「是啊，就連本來要買給師娘的鐲子，都被師父摔碎了呢！」

低頭下去，惋惜的看著手心碎成幾塊的鐲子，陳皮有些委屈。

師父……

不妨一隻纖細的手伸過來，取過他手心上的碎片，然而他一個不防，下意識縮了縮手，就聽丫頭低低叫了一聲。

陳皮驀然回神，見丫頭食指上已經冒出血珠。

他頓時慌了，手忙腳亂的掏出手絹捂在丫頭傷處，平日在碼頭上殺伐果斷的陳舵主，像個孩子一樣手足無措的紅了臉，彷彿犯了什麼大錯，在等待懲罰。

是啊——

他在她眼裡，不一直都是個孩子嗎？

丫頭失笑，面容依舊溫和而透著暖意。

她隨意將手絹往受傷的指尖一纏，還不忘將那碎成幾塊的鐲子用帕子包了，握到自己手裡。

「你的心意師娘收到了，」丫頭歪頭笑，身後是太陽，折射出無與倫比的暖光，「以後你可要好好聽你師父的話，好好練功不要偷懶，這樣，你師父就不會罰你了呢！」

見丫頭還是收下自己精心挑選的首飾，縱使是為了安慰自己，陳皮仍舊欣喜若狂，白凈的臉上劃過幾分激動。

他重重的點了點頭，面上的笑容亦是無限放大:「嗯！我會的師娘！」

畫面陡然一轉，再定格時，已是在郊外。

看著陳皮一眨不眨的眼，靠在一旁的霍錦繡閉了閉眼，蒼白的臉上露出幾分諷刺。

就讓他……死個明白吧！

幾個日本人湊在一處。

「喂！那這批玉石首飾……」

「運到長沙城裡吧，正好拿中國人做個實驗，瞧瞧咱們新研製的病毒……」

「嘿嘿！好主意，萬一效果好，天皇可是會嘉獎咱們呢！」

「……」

「老闆，這鐲子怎麼賣？」

「哎呦，是陳舵主啊，鐲子兩塊大洋。」

「這麼便宜？」

「對啊，全都是城外頭運過來的，唔……據說是一個日本商人遭了眾怒，被打了一頓，連隨身帶的東西都不要了，這不，被大傢伙兒搶過來了，你瞧瞧，成色還不錯呢！」

「好嘞！老闆，這鐲子我要了！」

畫面漸漸暗淡下去，最終歸為虛無。

陳皮一屁股坐在地上，邊搖頭邊喃喃自語:「不可能！怎麼可能！是我！是我……」

霍錦繡從一旁再度走近，腳步略微有些虛浮，卻一步一步，走的依舊很穩。

「張啟山不給二月紅藥，也只是因為那藥本就救不了丫頭，他受丫頭之託，以這種方式絕了二月紅殉情的念頭罷了。」

俯身，纖長細膩的手指放下一柄槍，女子繼續笑了笑，「而你，才是殺死你師娘的罪魁禍首，才是導致他感染日本人研製細菌的主使！」

「還把日本人當成恩人一樣的供著，當仇人報復同胞的走狗，陳皮——」

「真是可憐！」

霍錦繡說完，鳳眸便劃過一抹不屑，直起身，再不理會他，抬腳便沖另一條甬道走過去。

她能夠感應到小鬼所在，因此也大抵能感應到二月紅的位置。

難道……不在這裡？

鳳眸疑惑的眨了眨，霍錦繡轉頭，打量了一遍四周，內心閃過幾分恍惚的熟稔。

是長沙的礦山底下！

她陡然想起來，遂扶著牆壁，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二月紅不在這裡，也就是說，他可能回了長沙！

霍錦繡咬牙，額前沁出密密麻麻的汗漬，卻依舊不放棄的奔跑。

她必須……儘快找到出口！

然而沒跑出多遠，就聽到身後有槍聲響起，伴隨著重物墜地的聲響，不過一瞬，便歸為平靜。

女子腳步頓了頓，心中劃過一絲沉沉嘆息。

陳皮終於得償所願，可以見到丫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