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影皆定格在這一瞬，一切的終止與開始再度交合，命運之輪緩緩開啟，又重重落下，重合出無數鏡像。

男孩的目光直直的目送女孩離去，眸中堅定，一分一毫的傾瀉出來。

白——曦——

我記住了呢！

拉下女子冰涼的手，二月紅陡然睜眼，滿目駭然。

怪不得……怪不得他第一眼看到阿錦起，就覺得眼熟，若換了原本的霍錦惜，他是斷斷不會生出這般感覺的。

怪不得丫頭臨去前會說出那樣的話。

也怪不得，他總覺得他欠她什麼，總想著能夠對她再好一些來彌補。

女子清清淡淡的聲音迴響在耳畔，一字一頓，似是質問，又似是呢喃:「二月紅，你可記得，白曦？」

「二月紅，你的命明明就是我給的，你怎麼可以，隨意陪他人赴死？」

「不要再說了！」

二月紅陡然伸手，攬過女子瘦削的身子，緊緊的，將她攬進自己懷裡。

將下巴抵在她的肩頭，二月紅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力圖使自己平靜下來。

「怎麼瘦的這麼厲害？」

「在北平病了一場。」

女子聲音依舊毫無波瀾，身子卻軟下來，卸掉力道倚在他懷裡。

「對不起。」

濃郁的酒氣環繞在周身，霍錦惜抬手，只隔了一層薄薄的裡衣抱住男子滾燙的身軀。

「我沒有怪你，」女子張了張嘴，「我只是履行諾言，回來找你了。」

「只可惜，我不記得你，你也不記得我，你還娶了其他人。」

「對不起，對不起。」

二月紅抱著懷中女子，彷彿懷抱著這世間的珍寶一般小心翼翼。

「是我混賬了。」

女子闔眼躺在二月紅懷裡，柳眉緊蹙，依舊滿滿的疲憊。

「二月紅，」她輕輕開口:「聽說明日是丫頭的殯葬之禮。」

陪了他那麼多年，被他當作掌中珠寶珍視的人，不論如何也該是有感情的。

更何況二月紅這般重情義的人。

「嗯。」頭頂上載來二月紅沉沉的嘆息。

「以前我總是覺得丫頭好歸好，就是什麼也不懂，同她在一處，只能討論些家常事。」

「可她是救過我命的人，我總歸也不能薄待了她去。」

「後來，發生了太多事，即使在她生病之後，我不再沾手地下的生意，只每天忙著唱戲，陪她的時候也甚少。」

窩在二月紅懷裡，霍錦惜動了動，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躺著。

感覺到他聲音里透出的悲愴的情緒，女子輕輕蹭了蹭他，「那你對丫頭，是不是很愧疚？」

「嗯，」抬手撫了撫女子柔軟的長髮，二月紅笑了笑:「不要擔心，阿錦，我沒事。」

頓了一頓，二月紅略帶嘶啞的聲音再次響起:「有些事情，我只是想說出來，這麼多年，我其實虧欠了丫頭很多。」

「那些時候，我想著兩個人會有一輩子的時間相守，可我身為紅家人，總歸，年輕的時候要背負祖宗留下來的基業，這是我的命。」

「我始終沒想過，我的世界有很多東西，而丫頭……卻只有我一個人。」

「我到底不知道，那因果會應在丫頭身上，她明明那麼善良單純，不像我，早已經滿手骯髒血腥。」

「二爺。」

霍錦惜動了動，出乎意料的開口:「丫頭身上不是報應，是她沾染了日本人做實驗的細菌，才會病倒的。」

「你說什麼？」

二月紅聞言一僵，不可思議的低頭，去看霍錦惜。

只見女子半仰著頭，淡淡笑了笑:「我說的沒有錯，二爺，你若是現在不信，終究有一天，我會讓你看到答案。」

懷中女子面色清淡，一雙鳳眸卻透著睿智的光。

二月紅微微一凝，心知她目前並不打算告知自己真相，遂嘆了口氣，「我信你的，阿錦。」

他又怎麼會……不信她呢？

那一夜他們就睡在怡紅院的裡間，相擁而眠，像兩隻被命運困住的小獸一樣，相互取暖。

霍錦惜也終於知道，為什麼小鬼非得挑選她來改變二月紅的命運，還說她與他之間有紅線相牽。

原來，那根紅線在多年之前，就已經被小小的她，親自系在了他身上。

多年兜兜轉轉，即使沒了記憶，換了面貌容顏，可到底還是再遇見了。

面容絕美的女子闔眼，嘴角帶笑，滿足的睡去。

二月紅，這一次，我不會再放手了。

只要我在，就不會再現你餘生凄苦的預言。

次日清早，霍錦惜便喚了鳳羽過來，給二月紅尋了新的衣裳。

稍稍整了一下衣衫，女子轉眼，淡淡開口:「我回府一趟，過些時候會去紅府弔唁，二爺，今日佛爺和新月必然會來，你……」

「我曉得分寸，」二月紅起身，凝視著霍錦惜，有些失笑:「既然知道真相與佛爺無關，且是佛爺大義，我自然不會再犯糊塗。」

「好。」

女子嫣然一笑，「那我走了。」

「嗯，」二月紅頷首，溫文爾雅:「路上小心。」

鳳羽將霍錦惜送出怡紅院。

因著是清早，怡紅院並未有什麼生意，來往的人零零星星並不多見。

阿琉跟在鳳羽身後，規規矩矩的慢慢挪動，眼睛也安分，再不像昨日那般肆無忌憚。

想來是鳳羽教導了她一晚的結果吧。

霍錦惜想，這麼渾圓的一顆球學著女子的裊娜碎步，嗯……委實有些不堪入眼。

大門口停著霍家的汽車，霍錦惜抬頭，看了看蒙蒙亮的天，微微嘆了口氣。

許久，樂陵聽到自家當家人沉沉的低嘆。

「你說，長沙的天，是不是要變了？」

樂陵有些茫然的抬眼望過去，只見霍錦惜眼神悠長，眸色卻是莫辨，禁不住心下猶豫起來。

這話……讓她怎麼接？

如今長沙內憂外患，日本人虎視眈眈，還有那個新上任的情報官陸建勛，時時刻刻都盯著張大佛爺不放。

但凡九門稍有把柄，這長沙……必然是要翻天的。

「罷了。」女子微微一笑，似乎並不想要樂陵的回答，而是率先邁步，走向自家汽車。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