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
小說: 山海經之精怪情緣 作者:即墨非白 字數:4294 更新時間:2019-09-22 09:28:25
(一)曹竹虛言:其族兄自歙往揚州,途經友人家。時盛夏,延坐書屋,甚軒爽。暮欲下榻其中,友人曰:"是有魅,夜不可居。"曹強居之。 夜半,有物自門隙蠕蠕入,薄如夾紙。入室後,開展作人形,乃女子也。曹殊不畏。忽披髮吐舌作縊死狀。曹笑曰:"猶是發,但稍亂;猶是舌,但稍長,亦何足畏!"忽自摘其首置案上。曹又笑曰:"有首尚不足畏,況無首耶?"鬼技窮,倏然滅。及歸途再宿。夜半,門隙又蠕動。甫露其首,輒唾曰:"又此敗興物耶?"竟不入。
(二)其鬼怪薄如紙片,一展為姝,是謂夾紙。
(三)江南煙雨濛濛,拱橋下芍藥盛開。曹睿身著絳紅衣袍,騎著馬兒迎著雨,一路悠悠的前往曹家別院。
煙雨江南有曹家,曹家世代書香門第,書香傳到這一代竟出了個集大成的天才小公子。據說小公子三歲作詩,五歲成賦,四書五經樣樣精通,學富五車都是自謙之語。方滿十五歲就已譽滿江南。曹員外自是歡喜不已,多年來在江南一帶施粥不說,還特意去了趟白馬寺求主持賜名。在小公子十六歲那年為其更名為睿。
曹睿才貌雙全,名聲遠揚,引得無數懷春少女隨母前來拜訪,美名其曰是仰慕曹公子才名,想求得墨寶回去珍藏,素日里文靜內秀的大家閨秀一個個變得主動大膽起來。起初曹員外是來者不拒,久而久之連看門的護衛都不再攔客,這才閉府換得一時安靜。更有甚者,花了大手筆買下了曹府對面和鄰近的宅院,只為能時時關注曹府小公子的近況。
自小備受寵愛的曹睿自然傲氣十足,脾氣直來直去倒有些惡劣。不過這點缺點在他驚才絕艷的光環下,竟無人介意。時光飛逝,曹家小公子也到了弱冠年紀,在曹員外和曹家大哥極力勸服下終於答應了去參加科舉。曹睿起初不願,他生性散漫,鍾情山水,無意官場,但曹員外以祖母遺願相壓,大哥又自暴自棄,不得已還是答應了。
一入五月,曹睿就在曹員外的安排下秘密前往揚州別院專心備考。曹睿面上答應,其實不過是借著備考之名遊玩罷了。考中與否,曹家都垮不了,曹睿便懶得費心思了。
「揚州好,入畫小金山。 亭榭高低風月勝, 柳桃錯雜水波環。 此地即仙寰。」曹睿初到揚州,見此絕佳仙境,忍不住以馬代車。揚州城郊,煙雨迷濛,英氣少年騎馬閒遊。若不是這次特意走了偏僻的小路,怕是又要有一群女子前赴後繼的撲上來了。
等到別院時,管家早已候在門外,見公子到了,疾步走下台階,恭敬行禮,方才引著曹睿前往主院。去主院必經八仙苑。正值五月,滿苑瓊花盛放,還有一株悄悄地探出苑外。曹睿走過時,眼角無意瞟到這株瓊花,順而轉頭望向八仙苑。
八仙苑內,滿苑瓊花繁亂開著,卻不失天然雅趣,但這八仙苑似乎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可怕秘密。曹睿注意到管家在他望過去時恐懼的眼色,心生疑竇,舉步就要進去。果不其然方才還平靜的管家立即變了臉,竟不顧尊卑催著曹睿趕快離開這裡。曹睿正無聊著,哪能放過管家,一再逼問下,管家才道出實情。
原來三年前這院子曾住過一個趕考的書生。一天夜裡,書生讀書讀乏了,正準備就寢,抬頭竟看到滿目猙獰的女鬼,被活活嚇個半死。之後這院子就未曾住過人。
曹睿還以為是什麼大事,沒想到不過是因鬼怪死了個人。他自小不信鬼神,一臉無懼,執意要住這八仙苑。管家苦苦哀求無法,只好派人清掃一番,求了一堆黃符貼在屋裡以保平安。
曹睿進屋就看到滿目黃符,皺皺眉嗤笑一聲,將黃符全扯了下來扔出了屋外。他曹睿可用不到這唬人玩意,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再來一身正氣豈有壓制不住陰邪鬼物的道理。再來,他是真的好奇,這屋子到底有沒有鬼。要知道,他長這麼大還沒有見過鬼怪。
夜深燈如豆,曹睿斜坐在榻上無聊翻書,耳朵仔細的聽著四周動靜。等了幾個時辰了,連個鬼影都沒見到,他有點不耐煩了,剛想熄燈就寢,忽地屋內一陣窸窣,就看到一隻白衣染血,長發散亂,滿臉是血的女鬼吐著長舌飄到了曹睿跟前。曹睿抬頭,看了眼,又繼續低頭讀書,心想到就這樣的把戲還敢出來混,真是小兒科。女鬼怔住了,心想按道理此時這少年應大叫一聲跑出去才對啊。難道是因為還不夠可怖?
想著,女鬼把頭摘了下來,用手拿著在曹睿面前晃了晃,竟將血灑到了曹睿潔凈的衣袍上。曹睿終於有了反應,一臉厭惡的看著這滴血的頭,怒道:「臟死了,還不快滾,居然敢弄髒本公子的衣袍,管家!管家!」女鬼被曹睿的怒氣嚇到了急往門外逃卻被門檻絆倒,摔了個狗啃泥,緩緩的化作了一陣青煙消失了。
曹睿滿頭黑線的看著這一幕,唏噓不已。這麼愚蠢的鬼還敢出來嚇人,真不知那書生怎麼會差點被嚇死,無疑書生更蠢。一直在院門守著的管家聽到喊聲也跑了進來,只看到一陣青煙。曹睿嫌惡的脫下衣袍,換了身幹凈的才舒了口氣。對他這樣的極度潔癖的人來說,臟無疑是最大的刑罰。
次日,管家一早就等在門外,伺候曹睿梳洗,心中對小公子又高看了幾分,試問連鬼怪都能嚇跑的人豈會是凡夫俗子。
八仙苑的卧房緊挨著書房。曹睿吃罷飯就去書房讀書,讀了會兒,他忽然覺得有人在暗中偷看自己,倏地抬頭卻不見任何人。就這樣低頭抬頭,低頭抬頭,終於被曹睿抓住了那個偷窺賊。
那賊竟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穿著嫩黃色的衣衫,梳著兩個羊角辮,長的唇紅齒白,喜慶極了。曹睿本來緊皺的眉舒緩開來,放緩了語氣,問道,「小丫頭,你偷看我做什麼?」小姑娘似乎很是怕他,縮著頭,極力想掙脫曹睿的鉗制。曹睿面上柔和,手上力度卻不減半分。見這姑娘不答,瞬間變臉,冷道:「說不說,不說信不信本公子把你扔到蛇窩裡!」小姑娘被他的冷麵冷語嚇得一抖,哇的哭了出來。曹睿可不是什麼憐香惜玉的人,饒是這姑娘哭得天昏地暗,也不變神色。小姑娘哭夠了,見曹睿皺了下眉頭,忙抹了把淚,嗚咽道:「公......公子,求求你,奴想回家。」曹睿不明所以,回家是怎麼回事。
「小姑娘,你說這是你家?話可不能亂說,匾額上那麼大的曹府二字你看不到?」小丫頭被曹睿放開,腿一軟就跪坐在了地上,惶惶的往角落裡縮。
「奴附在公。。公子手上的書里。」她小聲道,見曹睿一臉不信的樣子,忙捏了個術法化作原型。竟是個紙片。
曹睿被勾起了興緻,忙問道:「你是個妖怪?紙妖?」
紙片人點點頭,結巴回道:「是。。是夾紙妖,不是壞的,奴。。不害人。」
「你不害人?」曹睿挑眉,「那三年前的書生可是你害的?。」
提起書生,夾紙妖泫然欲泣。原來三年前那書生十分邋遢,晚上夜讀後吃了點心找不到帕子,便要撕書來擦手。當時夾紙妖被封印在詩經中,書生撕開了封印放出了夾紙妖。「奴出來了,怕。。怕他撕奴,才嚇唬他的。奴。。奴不是故意的。」
曹睿瞄了她一眼,沒追究她嚇人的事,反而問道:「你們妖精怎麼長的如此丑。」夾紙妖愣了,不解這個兇巴巴的人為何突然問這個問題。還沒反應過來就聽他繼續道,「長的這般丑,以後不準讓他人看到你。否則,本公子就用火燒你。」小姑娘一聽用火燒嚇得一抖,像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你可有名字?」
小姑娘搖搖頭。曹睿皺了皺眉,翻開詩經夾紙那頁,正是《鄭風·子衿篇》。
「你以後便喚子衿吧,本公子讀書時,你就在身旁侍候研磨,知道了嗎?」曹睿不等子衿回答,繼續低頭讀書,原以為多好玩的事,竟如此無聊,他早沒了和這隻膽小的妖怪說話的閑情了。
子衿?子衿反覆咕噥了幾遍自己的名字,歡歡喜喜的跑去研磨,她活了好久好久還沒有名字,這下可好既有了名字,也沒有被燒死。公子真是個好人!子衿心中感念著曹睿的大恩大德,竟全然忘了之前的殘暴。
(三)
曹睿在揚州住了幾月後,回家參加了秋試,毫無懸念的奪得了解元。於是接二連三的求親者上門,又引發一次登門高潮。曹睿不得已決定早早啟程進京。進京路上,子衿總是忍不住從書中鑽出來,一會看看馬車外面,一會問問他十分白痴的問題。熱鬧的街道,各色的攤位,形形色色的行人,無一不吸引著子衿。就連那城外的樹木都能引得子衿驚嘆連連。曹睿吩咐車夫延長行程。繞了好些彎路只為讓子衿多看看那瑰麗山河。
車夫笑道:「公子心腸真好。這下子衿姑娘能多玩些地方了。」
曹睿冷哼道:「不管是拖延進京罷了,關她什麼事。」
車夫笑了笑,不再多言,這小公子刀子嘴豆腐心,他識人很准。
曹睿興緻不大,想著進京是為了科舉,就沒了賞景的心情。子衿一路上嘰嘰喳喳,驚嘆那個,疑惑這個,又讓他煩躁的很。導致曹睿雖未看景,但對一路上的景色了如指掌。到後來,曹睿耐不住誘惑,也隨著子衿東看看西看看,方才有了遊山玩水的歡愉。
然而離京都已然不遠。兩個月後,他們還是來到了京都。京都與江南很是不同。高牆磚瓦,氣魄宏偉,規劃嚴整,極為壯觀。雖說少了江南的小巧精緻,卻多了份厚重感。 曹睿住進了曹員外安排好的院落。在子衿的竭力慫恿下,逛了遭京都,買了好些子衿喜歡的小玩意。子衿躲在書里新奇的看著這座城,曹睿提著一堆小玩意兒看著懷裡的子衿,連他自己也沒發覺自己此刻笑的竟是這般溫柔。
忽地,天空飄落了瑩白色的雪花。這季節是該下雪了。想著,曹睿打了個噴嚏,疾步回了小院。
是夜,一向身子強健的曹睿竟生了場大病。子衿摸了摸曹睿滾燙的額頭,心焦不已,想出去找人幫忙,卻又怕被人看到自己。最終,子衿還是咬牙去請了大夫。直到天亮,曹睿才退了燒。子衿就那麼靜靜的坐在曹睿床邊,憂傷的望著他。
曹睿醒來,就看到子衿一副英勇就義的神情。問她可是出了什麼事?子衿哇的一下就哭了,嗚咽道:「子衿被大夫看到了。公子是好人,求公子不要燒死子衿。」曹睿哭笑不得的看著面前的淚人,他一句戲言,她竟天真的當真。曹睿板著臉,教訓了子衿一番,又寬宏大量的饒恕了她。子衿感激涕零,抱住曹睿的大腿就開始哭。她可是擔驚受怕了一夜啊。
她說,她怕死,怕疼,怕吃不到好吃的糕點。更怕再也見不到公子。哭到最後居然睡著了。曹睿第一次這麼認真的看這個妖精的臉,她長的很是好看,然最美的還是那顆潔凈無暇的心。不知不覺中,這妖精越發看得順眼了。大概是因為看習慣了吧。反正他才不會承認自己的小心思。
在京都,曹睿除了讀書便是與子衿閑聊。多半是子衿在說些話本子上的事,曹睿在聽。她說,在她們妖界,對感情很是忠貞。但同樣的他們也很難產生感情。如果喜歡一個人就會相伴到死。她問他,為什麼人類喜歡背叛?曹睿很是認真的考慮這個問題,卻發現他也無法解釋。
子衿笑道,公子如此聰明也有不知道的事。曹睿板起臉來,反駁道,「本公子豈會不知,只是你太愚笨,本公子很是苦惱的想該如何說,你才會明白而已。」子衿深以為是。
有一回,子衿見曹睿看著書怔惘,忍不住勸道:「公子不喜歡,就不去罷。」哪知一向很有脾氣的曹睿這次罕見的沒有反駁。他告訴子衿,有些事不是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子衿無法理解,在他們妖看來,人總是糾結於許多本可以不去糾結的事。曹睿揉了揉子衿的頭,又繼續讀書。他身為曹家公子,滿身榮耀的同時也有自己應盡的義務。雖然平時他總是厭煩父親和大哥,但心裡他又何嘗不明白父親和大哥的苦心,又何嘗不感激他們的付出給自己的悠閑度日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