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四水縣幹熱之地，前些日子還有些蚊蟲放肆，如今愈發燥熱，連日缺水，連活生生的小東西都少了許多，夜裡偶爾有幾聲蟬叫，也是有氣無力。

四水衙門後堂，有一盞油燈照著，燈火昏黃，案上放了幾本賬本，石天恩略佝僂著身子俯在桌案上，一頁頁翻著，十分艱難地瞅著什麼東西。

他身後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雖也消瘦，卻不如石天恩那般形銷骨立，一身粗布衣服，卻自有些儒雅，一雙眼睛無時無刻不帶著朦朧水汽，整個人看起來都十釐清明。這人名衛安，字子頌，是石天恩的學生，追隨石天恩多年，也是如今四水縣衙的師爺。

「大人，我看這回是個機會，這位大人看起來和之前那些都不一樣，您為何不幹脆？」

衛安說了一半，見石天恩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這件事，不是來個一身正氣的人就可以，稍有差池，本官怕是連他一起給害了。」

衛安這才皺起眉頭，壓低了聲音：「那日大人究竟聽到些什麼？他們身後的人究竟有多厲害？」

石天恩搖了搖頭，轉頭看著衛安，嘆氣道：「說起來，我這一輩子是不會有什麼前程了，倒是你，子頌，這些年來，你也算是學了不少東西，又何必陪我窩在這犄角旮旯，一身才華不好施展？」

衛安一年下來沒少聽這話，不過每次都淡然回應：「學生還不能離開老師，世人只知道您留在閔州是一腔愛國之心，卻不知道老師其實有滿腹的經文，但老師寫後就扔了，學生要將這些全都收起來，日後落魄之時，單賣您的詩作說不定就可富甲一方了。」

——

平安城，皇宮。

自先皇去後，往常的御書房都沒什麼人來過，頂多也就顧仁裝樣子的時候用上片刻，可是這幾日竟也開始燈火通明了。

不過裡頭的景象卻不是很對勁，案上奏摺堆了是蠻高，顧仁手裡也端著奏摺和毛筆，不過此時這人正仰頭皺著眉頭，拿毛筆戳了戳頭：「今日左相說的那個...那句話是在哪本書上來著？」

兩側王德與林全都有些忐忑不安，林全哭喪著臉：「皇上您都不知道，我們這些下人更不知道了。」

顧仁長長唉了一聲，將筆撂在案上，揉了揉眼睛：「要你們有什麼用？你們兩個，從明天開始，去文書閣找陳守宗拿書看，看什麼都行，不對，是什麼都看，他說的話，似乎一句話都有好幾本書，等朕以後問你們，一個不知道就一板子。」

「啊？皇上這這這......」林全慌得說不出話來。

王德也忙賠笑道：「皇上，您為何不直接問左相大人呢？」

顧仁回頭瞪他一眼，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動怒。

王德覺得有希望：「皇上您看，左相他學問深，有問必答，況且他脾氣好，也不會責怪皇上，其實前幾日左相也曾嘆過氣，想必是皇上什麼都不願說，左相他便不知道怎麼教了，為此也頭疼了許久，想來皇上也是不願意看到左相為難的，何不直接去問左相呢？」

顧仁有些慪氣：「朕之前沒見過的自然會問，可是他已經講過了，朕再去問，豈不是顯得太笨了麼？」

王德掩嘴偷笑：「皇上怎麼會這麼想呢？」

「算了，」不知道想到什麼，方才慵懶地躺在龍椅上的人突然就坐直了身:「不和你們說了，先把奏摺看了，你們記得明日好好看書。」

「這......」

兩人相視一眼，唯一一次沒有怒目相對，都蔫了一般：「是。」

宮人來去，御書房又添了兩盞燈。

不知道看到了什麼，主位上的人突然勾了勾唇，露出了一個不怎麼懷好意的笑，隨即提筆批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