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嗎，那是一種什麼感覺呢？

燈光霎時變得刺目，一如那天的陽光，樹葉彼此摩擦的聲音愈發喧囂，一如吵鬧的人群。他站在接力區，一邊簡單活動，一邊緊張地等待不知何時會到來的隊友。想像著寫有學校名字的綬帶被遞交到自己手裡的畫面，他覺得肚子處隱隱的疼痛也減輕了許多。果然緩解緊張的辦法還是憧憬吧。

忽然，等待的人群中傳來幾聲驚呼，緊接著便是工作人員用擴音器在找人。

「科技大學，請科技大學的參賽選手到服務台。重複，科技大學，請……」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嗎？懷揣著忐忑不安的心，他走向指定位置。眼前工作人員的嘴巴一張一合，聲音卻彷彿遠在天際般飄渺。

由於前一區間的選手中途放棄，他所在的隊伍不得不退賽了。低頭獃獃地凝視著自己的手，他知道，自己再也接不到那條來自隊友的綬帶了。道路蜿蜒至看不到的遠方，那裡有他無法抵達的終點。

那一年，科技大學的參賽隊伍因第二賽段的選手跌倒受傷，在比賽開始不到兩小時後便退出了賽場。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呢？明明大家已經拚命訓練，明明已經揮灑了無數的汗水，為什麼還是沒能跑到終點呢？

於是，在返回學校的兩天後，他向陳沐遞交了退部申請。為了避免與對方對視，他將那張薄如蟬翼卻重若千斤的紙一把塞進對方懷裡，頭也不回地跑開了。自此，音信全無。而此刻，陳沐就站在他面前，問出了那句早在四個月前就該問出口的話。

「對不起。」即便相隔四個月之久，他依然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司南，你這個膽小鬼、懦夫！」陳沐的聲音顫抖著，他從書包里快速翻出一張被揉得皺巴巴的紙，攤開來擺在司南眼前，「我沒有同意你退部，你還是田徑部長跑組的組員。」

借著燈光，司南看見了退部申請上清晰的撕痕，上面貼著透明膠，顯然是被人撕毀後又重新粘合起來。原來如此，陳沐也曾猶豫過。可是，自己已經無法再跑下去了。

「對不起。」丟下這三個字，司南轉身便跑。相比在跑道上的他，此番逃跑的姿態略顯狼狽。

連陳沐自己都不記得，這是他第多少次看著司南跑開的背影了。從國小開始算起，他們兩人應該認識十年了。十年，足夠陳沐記住對方喜歡的口味、穿衣的風格，甚至連司南那刻意隱藏的小癖好他都知曉。關於司南，他曾自豪地宣稱能看透對方的一切，但這次，他膽怯了、退縮了，站在岔路口，他左右為難。

猶記得兒時，他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司南身後，因為這所剛剛轉學到的學校里，只有司南願意和他說話。與在體育課上總喜歡躲在角落裡的他不同，司南總是在操場上奔跑著，迎著陽光，那樣耀眼。他無數次想要靠近，卻害怕被灼傷，畢竟圍繞在司南身邊的，無論哪一個人都比他優秀。

「一起跑步吧。」

他的太陽向他伸出了手，光輝灑下來，連同他的周圍一起照亮。

「我跑不快。」欣喜，但猶豫。

「沒關係，只要你喜歡跑步就好。喜歡嗎？」

喜歡嗎？他不知道。但他清楚，如果能因此跟在司南身後，他會竭盡全力邁開雙腿。

「嗯！」

一次牽手讓他跑了十年，也整整追逐了十年。每次在跑道上看著司南的背影，他都會覺得滿足，同時產生出動力——只要跑下去，總有一天，他會追上對方的腳步。然而，這一切被一紙退部申請撕扯得粉碎。

怎麼辦？好像掉進深不見底的潭水中，掙扎早已耗盡全部體力，他能感受到身體和心都在漸漸變得僵硬、麻木、冰冷，水已然漫過口鼻，肺部彷彿要爆炸一般。窒息感如此清晰，他卻無能為力。

就這樣溺斃在這裡嗎……

連只要邁開雙腿、一步一步就能抵達終點這種事情都做不到，我確實不懂。

晚風襲來，涼意貪婪地帶走他的體溫，陳沐從恍惚中驚醒，眼看著司南的背影湮沒在黑暗裡。在原地轉身，他拿出手機，撥通電話。

「喂，小白染，現在說話方便嗎？啊？哈哈哈……」

「笨蛋學長，我能接通你的來電就說明現在很方便。」

一路跑至約定地點，白染覺得身心舒暢。放肆了許久的身體儘管還有些不適應運動，但每個細胞都在叫囂著要他繼續跑下去。一步一步將沿途風景甩在身後，風從耳畔、髮絲間穿過，這種久違的感受實在太美妙了。

「學長。」向坐在長椅上的陳沐打了招呼，白染在他身旁坐下。

「關於高校百公里接力賽，你有什麼看法？」

「什麼看法……」白染撓頭，「我的看法沒有用吧，畢竟我們連參賽選手都湊不全。」

「六個人足夠了，長跑組剛好有六個人。」

見陳沐不似說笑，白染的神情也嚴肅起來。「你的意思是，要逼著司南學長回來跑步嗎？」

「不，不用逼迫，他會主動回來的。」追逐了司南那麼久，這一次，陳沐決定在起點等他。

「會嗎？上一次比賽的事情對他的打擊很大吧。」絞著手指，白染繼續說道：「我在最後的賽段，早早就接到了退賽通知，說實話，我當時居然冒出一種『果然如此』的念頭，好像失敗是理所當然的。雖然也有訓練，我們的訓練也算刻苦，但那麼多參賽隊伍，哪個沒有努力訓練呢？別說其他人，就連我都會在特別累的時候偷懶，即便如此，我也不覺得自己不夠努力。可司南學長不一樣，他真的投入了太多精力，以我的角度看來，他簡直是著了魔一般。這樣的他沒能等來隊友的綬帶，與我的感受肯定非常不同吧。」

「你呢？你會因此怨恨中途退賽的隊友嗎？」

「怨恨倒不至於，但是……」白染垂下頭，「『為什麼不再堅持一下，為什麼要放棄』這種想法還是會有的。」

「對呀，為什麼不再堅持一下？無論做什麼，總比原地踏步要好。」

恍如有人從面前飛馳而過帶起了勁風，白染驚愕地看向陳沐，這是自四月份以來他第一次從陳沐的臉上看到如此堅毅的神情。

放在課桌里的手機忽然震動，季流司拿出來查看，只見熒幕上顯示著陳沐發來的消息：明早五點半，長跑組全員在繁星廣場集合，開始訓練，不要遲到呦！句子結尾處還配有可愛的表情符號，十足的陳沐風格。

「五點半……」一旁的蕭紫離在心裡犯嘀咕，自從聯考結束，他就再沒有起過這麼早。忽然轉身面向季流司，他說道：「你明早叫我起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