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趕到教室時，上課鈴聲已經響過，大家都規規矩矩找好位置坐下，一片安靜。季流司不想惹人注目成為遲到的典型代表，便偷偷從後門溜進來，在最後一排靠過道的位置坐下。還好，老師只是若有似無地朝這邊瞧了一眼，沒有多說什麼，在簡單自我介紹後便開始講課。

翻開課本，季流司無意間看了眼旁邊，一道金光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再次轉過頭，他盯著身邊已經處於小雞啄米狀態的男生。

「蕭紫離？」

大概是睡得太香，對方對他的輕喚完全沒有反應。

所以說，把思修這種惹人犯困的課安排在晚上，根本就是催眠嘛。如此想著，季流司找准位置，在蕭紫離的腰間掐了一下。

不是想像中的猛然驚醒，他眼睜睜看著蕭紫離宛如樹懶般緩緩抬起眼皮，默默移動視線看向他。是遲鈍嗎？季流司略感驚悚。

「哦，是你。」蕭紫離停頓片刻，「好巧。」

眼前這個傢伙真的是下午在跑道上馳騁的人嗎？季流司拿出筆，壓低聲音說道：「看來你也是化工學院的學生，否則我們是不會同時出現在這裡的。哪個專業的？」

「環境工程。」

「我是應用化學的。」

原來是這兩個專業的學生一起上思修課，蕭紫離總算找到答案，之前他還在好奇，教室里怎麼有這麼多人。「嗯，好巧。」

你是復讀機嗎？季流司驚訝於他語言的匱乏，同時思考無論自己說什麼對方都會回覆「好巧」的可能性有多大，便暫停了交流。一時之間，兩人彷彿商定好了一般齊齊低頭看書，任由老師口中吐出的句子一字一字鑽進耳朵。

「為什麼一定要參加比賽？」

忽然聽到蕭紫離的話音，季流司正在課本上劃線的手一滯。「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覺得你跑得很痛苦。社團活動而已，放輕鬆些才會愉快。」

如不是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不夾任何雜質的真誠，季流司簡直懷疑他是在有意嘲諷自己。「按照你的邏輯，像我這種既沒有速度又跑得痛苦的人不該參加比賽，那像你這種跑得輕鬆又實力超強的人就該以跑步作為人生目標嘍？」

認真想了想，蕭紫離將視線重新聚焦在課本上。「把跑步作為人生目標……這我倒沒考慮過。」

「你可以從現在開始考慮。」

猶如被蘋果砸中腦袋，蕭紫離轉過頭，眼睛亮晶晶的，似驚訝，似欣喜。季流司暗中嘆氣，補充道：「開玩笑的。無論我們如何練習，也不夠進國家隊的資格，正如你所說，那不過是個社團活動罷了。」

「哦。」單音節的回覆，也不知是受了打擊還是單純的節能。

「但是，如果不以比賽為目標，會跑不下去的吧。」

「嗯？」

伸出兩根手指在桌面模擬跑步的動作，季流司的神情十分專註，「一步一步、左右腳*交替前進，卻不知道哪裡才是終點。」

無法理解他所表達的意思，蕭紫離疑惑道：「是詩歌嗎？」

「不，是迷茫。」

「是詩歌。」蕭紫離很肯定。

無意與他計較，季流司逐漸放空，眼前的景象慢慢轉變成磚紅色的跑道，盡頭是遙不可知的天際。風聲與喘息聲交錯，模糊的身影也如同擦去霧氣般清晰起來。那樣純粹的跑姿——是蕭紫離！這是只有跟在後面才能看到的景色吧，但是，但是，好想追上去，好想用和他同樣的速度感受空氣的流動，好想和他看到同樣的風景……好重，雙腿好重，手臂也無法配合身體的節奏前後擺動了，血腥味在喉嚨處翻湧，耳畔嗡鳴聲不止，視線也變得模糊……

好疼！

疼痛令人清醒，季流司蹙眉，輕按雙腿。果然，對他而言，5000米還是勉強了些，這個認知讓他有幾分不甘心。沒有天賦的人就做不到嗎，那麼有天賦的人呢？看向蕭紫離，對方胳膊上的那片紫青撞進眼眸。

「你為什麼會被排球社淘汰？」這樣有運動天賦的人應該很受歡迎吧？

「因為我不會打排球。」蕭紫離毫不遮掩。

「他們要有經驗的？那你為什麼加入排球社？」

「不知道，他們社長把我拽進去的，不過好像是認錯了人。」

烏龍事件嗎……「所以你被扔出來了？」

「嗯。我墊球總會砸到自己的臉。」

試圖在蕭紫離的臉上找到排球留下的痕跡，季流司誠懇地說道：「辛苦你了。」

「謝謝。」

夜幕降臨，校園裡的行人漸少，偶爾有人從長椅前的小路經過，陳沐便抬眼看去，隨即垂下眼眸。不遠處的圖書館燈火通明，但陳沐不知道他能否點亮那個人心中的燈。

沙沙沙，沙沙沙……這個腳步聲好熟悉。心跳快了一拍，陳沐站起身，喊出了那個許久不曾提及的名字——

「司南！」

男生怔住了。他放緩腳步直至停下，想回頭確認聲音的來源但又膽怯。伴隨著路燈投擲下的身後的人影靠近，他像參加軍訓般轉身。

「陳沐，好久不見。」話音落下，他才猛然想起來似地擺了擺手。

自己的表情還算正常嗎，笑容會不會太虛假，眼睛眨的頻率會不會過快，肢體動作會不會太僵硬，聲調會不會有點高？

「好久不見。」陳沐在他面前站住腳步。他與他對視兩秒，繼而錯開目光。

「你……你也要去圖書館嗎？」

「不，我來找你。」

「啊……啊？」糟糕，最不期望的結果正在向自己逼近。

「這四個月來，你不接我的電話、不回信息，我受夠了，我必須和你談談。」

「陳沐。」司南鼓足勇氣，「如果是關於那件事，我想我們已經談過了。抱歉。」

「今年，長跑組來了兩個新人，一個是跑步天才，另一個是跑5000米需要33分鐘的毒舌小孩兒。」

「哦，恭喜啊，有新人加入，挺好的。」

「我們在等你回來。」正視司南的眼睛，陳沐重複道：「我們在等你回來。」

「陳沐，我已經不再跑步了，而且，我大四了，要忙著找工作，參加招聘會……我、我退出田徑部了。」抓緊書包，司南側過頭。地面上被風吹拂的樹影支離破碎，一點點扎進他的心裡。

「不再跑步了，這是你的真實想法嗎？」

更深了，好痛。

「……是。」

路燈很亮，但正因如此，額前碎發造成的陰影才顯得愈發陰暗。陳沐深吸一口氣，問道：「因為隊友讓你失望了，因為我們讓你失望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