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黑下來，宋詡迷迷糊糊的聽到有人在叫自己，懷裡抱著的傘摔在地上，水花四濺，整個人一激靈，睜眼就看到一身狼狽的陸與時。

「還知道回來？」宋詡別過臉。

因為淋了雨的緣故，加上剛剛耗盡妖力的打鬥，陸與時快要壓制不住那股力量，聲音有氣無力，他只想把面前的小祖宗趕快送回窩裡去：「我……我看到……你師傅……」

「啊？」宋詡清醒過來，順勢扶穩他：「他不是……失蹤了嗎？」

「先，先別管……」陸與時壓住那股邪氣：「快逃……」

「你……」宋詡看到他衣襟處已經被暗紅色染透，既害怕又驚訝：「師傅為何要傷你？」

陸與時深知已經沒時間解釋，索性掙開他，面色凝重：「我引開他們，你快走，除了回府哪裡都可以，他們擺明了是沖著我來……所以……」

「他們？」

陸與時不想聽他廢話，索性一記手刀敲暈人，抱在懷裡，提著僅存的幾分體力點了輕功，足尖貼著房頂的磚瓦，輕巧而迅速的逃離。

宋詡第二天是在自己家裡的梨木床上醒來的。意料之外，陸與時並不在他身邊。小廝進來送藥的時候順手從懷裡遞過來一個紙包，輕輕攤開——

裡面是他從小戴到大的玉笛吊墜，另一個較小的油紙包里則是幾塊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白糖糕，早就糊的不成樣子。

宋詡心頭一緊，能傷陸與時的人不多，看樣子這次那臭貓八成是遭了大罪。

揉了揉還在隱隱發痛的額角，宋詡低聲開口：

「……我是怎麼回來的？」

那小廝提過來一個銅壺，朝盆子里倒熱水：「自從外頭打了一更開始，小的出門去放昨兒個的夜壺，結果少爺您就在地上躺著，旁邊放著這個紙包。」

「嘶……」

宋詡頭疼的厲害，關於昨晚的記憶僅僅停留在陸與時把傘遞過來那一瞬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他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他回來過嗎？」宋詡接過小廝送來的熱毛巾，揉了把臉。

「陸公子？他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回來了。」

宋詡停下手裡的動作。

「……等等。」

「你是說，我睡了一整天？」

那小廝抿了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收拾好雜物，一聲不吭的關好房門離開。

門外似乎安靜的有些過分。或者說可怕。

陸與時這邊並不好受。壓制了一日的邪念和妖力被人肆意觸發，結果雖然是險勝，他也付出了一定代價——

耗費了近一百年的修為。

踏著地上各類妖物的殘骸，暗紅色液體順著鬢角的碎發滴落，陽光很刺眼。恍然間陸與時似乎回到了多年前的某個傍晚，那時候他膽怯又弱小，躲在師傅身後，看著那兩個人徑直走到自己面前，身著龍袍的少年蹲下來，眉眼彎彎，笑容里有著他不曾見過的溫潤和藹。

「這是太卜令家的小公子？瞧著獃獃的，甚是無趣。」

年幼的陸與時不知道那種感覺叫什麼，只是心頭一顫，害羞似的遠遠跑開。

眩暈感自頭頂傳來，回憶被強行截斷。鼻腔和眼睛裡蒙上一層鮮紅，陸與時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究竟有多狼狽。

這些事宋詡並不知道，也可能永遠不會知道。此時的小少爺對著院子里跪了一地的家奴，撓了撓頭，送藥來的那個小廝見人下了地，出了門，急匆匆的往後院溜去。

果然沒多久，宋思筠板著一張臉走過來，提著那個被他扔出去的包裹，聲音低沉：

「由著你胡來？知不知道你把文書丟了，全府上下都得跟著你掉腦袋！」

宋詡有些心虛，低下頭暗暗叫苦。老辦法果然騙不過去，如果陸與時在，自己只要朝他身後一藏，就等於萬事大吉。

「過來！」宋思筠余怒未消，手上的力氣不由得加大幾分，宋詡吃痛，下意識想抽手回來，卻被一把拽過去，推進廂房，接著傳來的便是關門落鎖的聲音。

「天黑之前，陸先生若是回不來，陸伯會帶你先走，這段時間你給我老老實實呆在房裡，哪兒也不許去！」

宋詡這次沒有反駁，如果自己再看不出問題來，就是真的傻了。

從那次自己舊病複發開始，宋思筠就一直有意隱瞞著什麼，父子二人雖說不上感情甚篤，但是宋詡明白，宋思筠從來不會強迫他做什麼。

就像自己曾經失手打碎了母親唯一的遺物，不願意跪祠堂，宋思筠也只是無奈，照樣縱容。

不過，有件事宋思筠忘了，如果有人能被一把小小的銅鎖困住，那個人絕不會是宋詡。

城郊。

陸與時跌跌撞撞超前挪去，每走幾步就要停下來緩一緩。身後不遠處傳來少年獨有的呼喊聲——

「跑啊，沒力氣了？」

……宋詡？

腳步一頓，陸與時回過頭。那人正斜坐在馬背上，嘴裡還嚼著什麼東西，表情有點玩味。

見狀，宋詡跳下馬走過來，懷裡的油紙包露出半個角，背上似乎是那個藍錦緞包裹。

「你怎麼……」

「給。」宋詡遞過來一塊白糖糕，陸與時並無反應：「沒胃口？」

穩住腳步，陸與時看了看自己換過的書生袍，抬頭笑得溫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