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有些兇險
小說: 情深難負 作者:白骨妖娘 字數:3296 更新時間:2019-09-22 07:24:30
「我們止血的藥不夠。」荀游臉色蒼白走出來。清君身上的傷比他想得更嚴重,腹部還有被鐵鉤劃拉出的傷痕,背上血痕斑斑青紫交錯幾乎找不到一塊好肉。他整個人失血過多,面色已經呈現出可怕的灰白,呼吸非常微弱。
東海王一抹眼淚,瞪著通紅的雙眼,低喝一聲,似乎在給自己打氣:「回去就有了。他能不能…能不能…」這虎背熊腰的漢子,眼中再次充滿淚水,哽咽著繼續道,「撐回去?」
「要多久?」荀游半依著艙門,方才急著救人,這會兒才察覺到船晃晃悠悠,登時腦子和胃一起暈起來。
東海王沉默一下,眼神不受控制往荀游背後飄:「一個時辰。」
荀游面色嚴肅,秀氣的眉毛一擰:「去把所有船上能舒緩鎮痛的全部找來!」
荀游長得清秀昳麗,待人接物總是一團和氣,霎時冷冽起眉目十分唬人。東海王連聲應是,三步並作兩步離開。
腦袋有些暈,荀游抬手,突然意識到手上全是血污,便放下,帶著不加掩飾地三分疲憊詢問顧成歡:「你和他一起坐在地上幹什麼?」
「看他哭得太傷心。」顧成歡站起來,衣服也不拍,靠過去環住荀游,讓他靠在自己懷裡。
溫熱的手指有些粗糙,按在太陽穴上的力道剛剛好,荀游舒服地呼出口氣。
顧成歡抽空望了眼裡面,清君趴在床板上,腰臀處蓋了一張花布小毯,傷處看不真切。但憑裸露在外血肉模糊的小腿,也不難想像他在那群水賊手裡遭遇了什麼。不忍心地轉過頭,憤憤道:「這群水賊真不是什麼好東西!」
「也不知道這清君到底犯了什麼錯,要挨這種罪。」縱然不了解緣由,看清了君傷勢之後,荀游更不後悔救這個人了。清君在水賊手裡,受的可不僅僅是方才那樣的折辱。鞭痕,烙印,鞭痕…凡此種種不一而足。新傷疊舊傷,分外令人驚怖。
懷裡人被侍候舒服了,身體更軟了,幾乎掛在懷中,顧成歡換做一隻手攬住他,一手擼他下巴,好讓荀游更省力些:「我能幫上忙嗎?」
原本舒服得眯起眼睛的人,瞬間睜開眼,充滿警告意味:「最好不要。」清君這副模樣定然不想被旁的人看去。
顧成歡連連點頭表示知道,又問:「你一個人應付得過來?」
荀游嘆口氣,同情又頭疼:「他傷很多…有些…」小心斟酌著用詞,「傷得很不是地方。東海王來或許更合適。」
幾乎是同類的嗅覺,荀游不假思索就斷定了兩人的關係。這其中或許有很多誤會或者不足為外人道的關竅,但是東海王對清君,絕非關心認識之人那麼簡單。
戰鼓一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東海王跑到兩人面前,手中的大袋子隔著老遠就聞著藥味。荀游隨便翻了翻,感覺有些頭大——治療傷風的,發熱的,拉肚的,活血的,散淤的…全部擠在一起,甚至還有幾根風幹的蘿蔔絲在裡面…
荀游提著袋子便挑邊吩咐:「燒盆熱水端進來。」
東海王腳不沾地就走了。
顧成歡低頭,一段潔白瑩潤的後頸正對著他。荀游一胳膊肘輕輕打在顧成歡腹部:「你站遠點。」
無可奈何看著門在眼前關上,顧成歡站了一會兒,又看一眼在角落睡得正酣的七殺,果斷靠坐下來,一把拽過七殺當軟枕頭。七殺在夢中聞著味兒,習慣性踹了兩腳,就不動彈了。倒是懷裡擠出一團白糰子看了看,又顫巍巍縮回去,露出一截長長的白耳朵擠在絨絨黑狼毛中。
東海王急吼吼端著熱水沖回來,沒注意差點踩在顧成歡身上,還好荀游耳朵尖,老遠聽見腳步聲就打開門候著,才保住了顧成歡的小腿。
顧成歡聽見動靜掀一下眼皮,一張薄毯子落在身上。
荀游挨得很近,替他蓋好:「睡你的。」
從鼻子里發出一個短促回應,顧成歡眼睛一下闔上。
荀游招招手,把東海王引進去。
從涪陵皇宮順出來的止血藥,當真不同尋常。依照荀游在西狄關的經驗,清君這傷勢斷然是止不住血的,如今卻慢慢止住了。
東海王整個人線性木偶一般,荀游讓他做什麼就做什麼。待得草草料理完畢已經出了一身冷汗,那目光又柔又痛又怯,竟是一眼也不敢看清君。他這是在自欺欺人,生怕將這身傷和記憶中的面容聯繫到一起。
「清君他…現在可還好?」因為傷藥的緣故,碎花小毯子從清君身上滑落下來一個角,東海王右手在空中比劃半天,也不敢去挨清君——那渾身令人見了倒吸口冷氣的傷痕,令他覺得一張薄薄的毯子壓上去都如有千鈞重,只怕頃刻間將人壓得喘不過氣。
荀游見狀給予援手,輕輕替清君拉上毯子:「要緊的地方止住血是好兆頭,能撐到岸上活下去的幾率能大些。」這話荀游還是撿著輕的說。
東海王雙手抱拳:「張蒙謝公子出手相助,日後若有需要,刀山火海也全力以赴!」
「在下先謝過。」荀游回禮,「以後還真有勞煩張…海王的地方。」
「不必客氣,直呼姓名即可。」東海王身形威武,如同一坐小小的山嶽。那木板左右不過一個人躺的大小,只因清君瘦弱才看起來並不那麼磕摻。張蒙站在木板邊上猶豫比劃半響,終於半個屁股挨在木板上,坐實了,那雙眼睛此刻卻是沾在清君身上,扯也扯不下來了。
張蒙:「鴻鳶。」
「王…公子。」門外傳來柔柔一把嗓音。是方才的姑娘。
張蒙:「給兩位客人備些水食,莫要怠慢。」
用過水食,荀游又回到船艙。這是他在西狄養成的習慣,除非有人接手,手中的病人定要親自看著情況有所好轉才能放心。
顧成歡抱著青烈槍守在門外,和鴻鳶一左一右彷彿兩個門神。誰也不說話。只偶爾能聽見裡面傳來低低的交談聲,至多不過三五句就又歸於平靜。
當船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顧成歡幫著東海王連清君帶木板一起抬出去,鴻鳶扯來一張大的被單,將清君整個人蓋在下面,不要別人將他這模樣看去。
荀游跟著後面上到甲板上的時候才發現,這竟是一處島!
島上人來人往甚是熱鬧,炊煙直上青天。聞見船隊有人早早候著接應。荀游原以為張蒙的住宿會是島中最大的那間屋子,卻不料轉了三五個彎,卻是在比較角落的地方。小屋後面有一院籬笆,種了果蔬和花。見著生人,後院的一條黑狗本是要凶一凶彰顯主人地位的,接過七殺一眼望過去,那狗就慫得趴在地上只會搖尾巴。
東海王屋子簡簡單單,一看就是一個人住,床上還有未來得及收拾的衣物。鴻鳶幫著把衣物收拾了,將清君安頓下來,便去了外面燒水。
顧成歡不大客氣自尋地方大刀金馬一坐,環顧四周,竟還有掐金絲的花瓶。也不知打哪兒搶來的。
「子蘊,過來。」荀游在船上除了吃東西時間坐了會兒,一直站著。他本身體痊癒沒有多久,就長途奔波,顧成歡捨不得。
「家裡小,隨便坐。」張蒙頭也不回,抓住清君的手,那眼神固執灼熱哀傷絕望。
「哎呀哎呀,誰傷著了?你說誰啊?」一個瘦小老頭趴在來人背上大聲問。
「趙伯伯,您快來看看清君!」張蒙急切讓開一些視野。
「哎呀!這孩子找回來了!」瘦小老頭從來人背上滑下來,動作利索仿若靈猴,這倒是出乎顧、荀二人的意料。腳沾地就去掀清君身上的被單。
東海王山嶽一般的身形,往顧、荀二人身前一擋,幾乎完全絕斷了看見清君的可能:「請二位先去歇息,稍後我將親自拜謝。」
鴻鳶不知何時倚在門邊:「二位請跟我來。」
鴻鳶將他們引到六七丈遠處的一間小屋。屋子裡日常用物一應俱全,打掃得幹幹凈凈,只是多了股常年無人居住的冷淡。
謝過鴻鳶,顧成歡自去燒熱水:「累不累,洗個澡睡一會兒,我看那張蒙一時半會兒也過不來。」
不說不覺得,不說才發現因為救人緊繃的弦此刻放鬆下來,還真是有些想睡。不過荀游忍了忍,跟在顧成歡後邊轉:「等你陪我。」
聽見這話顧成歡眼角都笑彎了,這口氣算得上在跟他撒嬌了:「陪你幹什麼?」
荀游:「…」這人就不能正經說幾句話嗎。
按照顧成歡的性子,這時候應當是不依不饒了,非要把荀游鬧個大臉紅不可。可他卻出人意料地給了荀游台階下:「那個清君,能活下來嗎?」
「有些兇險。」揭開水缸上壓著的木板一看,都是滿的,荀游認真道,「他已經有些發熱的癥狀,這關能過了,才好說後面的。」
「你每次生病也是?」顧成歡點起火,此刻天色向晚,火紅色的火苗將他的面目照得柔和。
荀游找了一圈沒找著小板凳,索性找了兩根大一點的木柴拼起來坐下,雙手支著下巴,瞅著顧成歡舀水添柴:「差不多。」
顧成歡不再言語,手中事情做完便靠荀游坐著,聽著柴火燃燒的聲音,等水燒出一串銀泡泡。
這地方沒有浴桶,只有小桶,顧成歡將荀游抱緊屋裡,替他擦身之後熱水已經所剩無幾,自出去就著水缸里的冷水沖了個涼。
原本按這習慣,是要在站暖和了才敢去挨荀游的,可是荀游卻伸手拉住顧成歡,有些委屈:「我好了。」
顧成歡這才反應過來,小心翼翼慣了,這下要冷冰冰鑽進被窩裡,還不知道先伸左手抱人還是右手。直到荀游如一尾游魚鑽進來,暖烘烘貼在懷裡,登時顧成歡全身都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