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大人，顧大人。」江公公叩門，「咱家打擾了。」

顧成歡一把按住荀游翻身而起。

「聖上請二位大人過去一趟。」宮女魚貫而入，低眉順目自成兩行，手捧面聖的衣物。江公公朝兩人笑一下，「有勞這就請起吧。」

顧成歡大馬金刀坐起來，極為熟稔張開雙臂，由著宮女伺候著站起來，制止道：「你們伺候不慣他，放著我來。」

要去拉荀游身上錦被的宮女聞言一頓身，應一聲，退回隊列中。

「有勞江公公稍候。」顧成歡蹬上最後一隻靴。

「咱家外邊候著二位。」宮女放下衣飾，跟在江公公身後眨眼功夫撤得幹凈。

「好大隻豹子。」荀游抬手撫上補子，「威風得很。」原本的朝廷重金懸賞的逃犯，一躍成為當朝三品武官，真是有趣得緊。

「無功不受祿，想來不是什麼好事情。」顧成歡伺候荀游起身穿衣，這事他已經做得非常熟練了，只是官袍到底比尋常衣衫難伺候，繞來繞去還是荀游自己出手解難。

「連我這無功的都有身袍子。」荀游眉心沒由來開始狂跳。

「這鳥繡得倒是不錯。」顧成歡上下打量荀游，也不是沒見過荀游穿官服，總覺得不是一個意思。從前那是意氣風發的小郎君，穿著只叫人想多看兩人。如今…人活泛些了，袍子卻看起來又大有重，像是要把人壓垮埋在底下。

這皇恩…當真不是好受的。

跟著江公公到了御書房，等了大半個時辰也沒見等到合元帝，江公公自去請旨來。那聖旨不痛不癢慣例表彰顧、荀兩家忠心耿耿雲雲，最後封兩人為欽差，下南洋同海蠻子談判。

兩人謝過恩典，不約而同想起辰田的大紅鼻子。荀游藏在寬袍廣袖裡的手臂，立時汗毛倒立，胃裡直泛酸水。

瞧著荀游面色煞白，顧成歡臉色也不好看。江公公慣來是察言觀色的主，當年辰田那檔子事，真要細算起來，還是他一手包辦的，趁著面前這二位還沒想起來算賬，連忙恭賀兩句，扯個由頭腳底抹油，一眨眼溜不見了。

「我說呢。」顧成歡作勢變要去扯下那官服，「這官做不做有什麼意思。」

荀游一把攥住顧成歡，低聲道：「皇宮大禁，你找死嗎？」阿骨庫一通脅迫，合元帝想必早就心生不滿，沒有作勢拿捏已是不對勁，如今不貶反升，當真是去南洋做官的？怕不是想他們倆死在南洋最好…再不然，單憑他和顧成歡的力量，扭轉不了戰局，來一個失職革辦，到時候，罪名可不是想怎麼安就怎麼安了？

可就不怕他倆跑掉？

「夫…夫君。」怯生生一聲喚，將荀游從沉思中一下拉回來，猛一抬頭卻是馮元和抱著小小的孩子站在一顆兩人高的樹下。

是了，合元帝當然不怕，他荀游在涪陵這地方，還有血親。縱然面前這兩個除了是名義上的妻和子，沒什麼幹系。

顧成歡一陣牙酸：「你叫我夫君作甚？」

荀然口齒還有些不清，眼淚汪汪地伸手要抱：「爹爹！」

荀游眉角一跳，心想完蛋。

顧成歡果然上前一步，從馮元和手裡將荀然搶過來：「叫誰爹爹？」

陌生人的氣息讓荀然怕得快哭出來了，一個勁回頭去找馮元和：「阿娘——」

「你不是要爹爹嗎？」顧成歡一巴掌拍荀然屁股墩上，「還找阿娘做什麼？」

荀然撅著屁股看了一眼凶神惡煞的顧成歡，哇一聲哭出來，一個勁狂叫爹爹。

這孩子雖說不是親生，可好歹入了族譜，又掛在他名下，荀游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看幼齒小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更何況那一迭聲的『爹爹』，要說沒有觸動是不可能的。荀游看一下跟小孩兒鬥氣的顧成歡，心想這輩子大概都不會再有這麼個小糰子奶聲奶氣叫他爹爹了。

遂一巴掌拍顧成歡手臂上，輕手輕腳將荀然抱過去：「你跟一個小孩置什麼氣？」

顧成歡摸摸鼻子，想了想剛才那樣子似乎是有點傻氣，但是不願意承認：「我又沒用力，自己膽小怪誰…」

荀游想起顧成歡單手就能使的那把青烈槍，何淼得靠拖得才行。當下皮笑肉不笑棱一眼顧成歡，心想就他這把狗熊力氣…使上勁還得了。

小荀然趴在荀游肩頭哭得直打嗝兒，還一個勁小聲叫爹爹，把荀游心都叫軟了。

馮元和隔幾步遠看著，終於出聲：「你要去南洋了。」

荀游正視馮元和，心裡說不出的異樣，老是忍不住用餘光去瞄顧成歡，大有被家裡大老婆抓住養小房的怪異…不過也不對啊…要認真算起來，顧成歡才是正經洞房過的名副其實的正主…那馮元和這算小房拜見正宮娘娘？

呸！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父親…本是要來的，但是他老人家麵皮子薄，你是知道的…」馮元和這是把話潤色得太好聽了。其實尚書府里誰不知道，禮部尚書這段時間氣得差點把荀游母親牌位砸了。

「什麼麵皮子薄，我們家子蘊就是他撿的便宜兒子唄。」顧成歡不耐煩掏掏耳朵，「能把自己兒子往別人床…」顧成歡自知不對，立馬噤聲，小心翼翼看向荀游。

荀游輕聲哄著荀然，像是沒聽見顧成歡的話一樣：「顧好家小。」

馮元和應一聲。

又逗一會兒荀游，把他逗笑了，方又交給馮元和：「姓周的不識好歹，忍不了不必多留餘地，好自為之。」

馮元和一雙杏眼漸漸盈滿淚水，低頭飛快在荀游額上印下一吻：「放心。」

「走吧，風大，荀然還小。」

馮元和一福身，跟著嬤嬤走得比來時匆忙得多。

「子蘊…」顧成歡拿胳膊肘去挨他。

「唔。」荀游回神，「你聞見什麼好酸了嗎？」

顧成歡作牙酸倒狀，換來荀游無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