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成歡不滿意，非常不滿意。他以為近一個月的溫柔細緻，體貼入微，總能打動荀游幾分。總不至於對他的心意視而不見。

兩人在長街上並肩慢慢走著，誰也沒有開口。各自心中一團亂麻，荀游也不知道他在麻什麼；顧成歡則是心裡咕嚕嚕直冒酸水，又沒有立場責備些什麼，一眼一眼瞟著荀游側臉。

荀游被這帶有哀怨地眼風掃的格外心虛，活像是背著家裡出去偷吃被逮住的丈夫。這麼個比喻一冒出頭，倒是把他先逗笑了。

回到崔宅，顧成歡將荀游送到大門口，他自己則裝若無其事繞一圈，從後門溜進去，溜到廚房。看著小灶發一會兒呆，挽上袖子開始點火燒水。他不會煮什麼東西，不燒糊不燒焦，能嘗出些味道已經很好，也就是荀游，才能讓他近來費些心思在吃食上面作花樣。

荀游在院子里轉了幾圈，索然無味的無所事事著，隨手摺枝花插進裂冰紋的花瓶里，心緒難定。腳下東一晃悠，西一晃悠，鬼使神差溜到小廚房，扒在門口看。

顧成歡正蹲在地上加柴火，鍋里沸水咕嚕嚕往上冒，連成一串串銀白色的泡泡，冷不丁餘光瞄到一個側影，嚇得手一抖。轉頭看見荀游，聳聳鼻子：「煙大，別進來。」這段時間天氣都比較潮濕，濃煙說話間嗆了顧成歡一嗓子。

荀游不輕不重『嗯』一聲，那點焦躁好像突然沒有了，一個朦朧的認知閃念過心頭。當意識到那時什麼的時候，荀游被這閃念擊得整個人都定在原地，無法動彈。顧成歡的眼睛被煙熏得微微發紅，水亮亮的，臉上被他自己蹭了一道黑色的灰。晶瑩圓潤的米粒爭前恐後湧入鍋中，顧成歡別捏地別過臉去：「你守著幹嘛。」

荀游緩緩深吸入一口氣：「沒事幹。」他歪歪頭揭穿顧成歡的謊話，「那條路不是七殺愛去的地方。」七殺喜歡去肉攤子蹭味道，賣肉的都在西街，可是他下班的必經之路，在東街。未免『順路』順得太遠了。

顧成歡也沒想遮掩著心思，要不是那個郭子玉…他心口悶悶一痛：「他拉著你。」

荀游看著顧成歡生氣又不敢表現出來，憋又憋不住的樣子，眼神是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柔和：「那又怎麼了？」

顧成歡沒滋沒味，一伸手，鼓著腮幫子，很委屈的樣子：「你也拉拉我，好不好？」

荀游看著那隻手片刻，上面還有些灰。顧成歡彷彿後知後覺一般，舀來清水仔仔細細沖刷幹凈，擦幹，重新伸出手，看向荀游，眼中有明亮的光，飽含希冀。

荀游伸出手，於是看見那光，閃爍跳動起來。他心中突然鼓動兩下，在顧成歡手背拍一下，縮回手去，笑道：「幼不幼稚。」

他這舉動，這話，也不知觸動到顧成歡哪一線神經。引線突然就引爆了。

「荀游，你知道嗎，我花幾個時辰熬一碗粥，只要你誇一個『好』字就高興得不得了。我一直以為自己從來不奢求什麼，真的！」顧成歡很失望地，慢吞吞收回手。接著彷彿很害怕荀游不相信似的，急切看他一眼，又嘲弄笑笑，「原想著只要你不噁心我，不趕我走，我顧成歡這輩子也不求什麼了。可是誰知道…人心都是貪婪的。當看見那個不知道什麼人拉著你，你還笑得那麼開心，我都要瘋了！我嫉妒！恨不得把他指骨通通掰碎！

「你誇我『粥』好喝，我就想讓你親一口獎勵一下。你讓我挨著你睡，我就想夜夜糾纏著你不放。」

顧成歡又抬頭看一眼荀游，那眼神炙熱，情慾、渴求，不加掩飾的，被烈火焚燒的深淵。

荀游看得驚心動魄，內心一片兵荒馬亂。他直覺顧成歡要說出一些驚世駭俗的話來，他想打斷，卻無從打斷。

顧成歡看著荀游，舔舔下唇，那眼神，彷彿餓狼看著一根肉骨頭，那一舔，是從裡到外連皮帶肉都給舔下一塊來！

「你當真以為那些夜晚就這麼好度過？我肺腑里都是你的氣味，怎麼可能睡得著！」顧成歡眼睛變得更紅，「焦灼，焦灼得我都快瘋了。我想要你荀游，你知不知道！每一個晚上，我都在你身邊油鍋里煎一樣，五臟六腑沒有一塊好地方。我知道不能這麼放任下去，我該離開，該走，可是怎麼捨得？」

顧成歡眼底染上一層水光，看得荀游胸口乍一痛，「你那麼好，對我那麼寬容。我想看你笑，只笑給我一個人看；甚至想把你欺負哭，也只哭給我一個人看。想把你關起來，綁起來，藏在一個只有我知道的地方。想親吻，想觸碰，想要你里里外外都打上顧成歡的烙印！」

顧成歡眼睛紅得滴血，幾乎有火焰在燃燒的錯覺。他的話語明明那麼強勢，聽起來明明應該是不堪的，可是荀游卻感覺到絕望的哀傷：「荀游。是我不該招惹你。我常常在想，你的父親，你的妻，他們沒有一個真心對你好。什麼時候你能跟我跑了就好了。」他揉揉鼻尖，似乎被這想法都要逗笑了，「很幼稚是不是？我知道你心裡裝的人，裝得事太多。可是，可不可以偶爾，只有一個顧成歡？」

那心尖一點痛，在荀游心上蔓延開，最後化成一片細碎的溫柔。他不知如何回應這過於強烈的情感，於是只能沉默。

「真是的。我跟你說這麼多做什麼。」顧成歡站起來原地走了兩圈，小心翼翼靠近荀游，「我要走了。」他慢慢靠近荀游，敏銳察覺到荀游身體一僵。於是眼中流露出些許失望，不過很快地自嘲，已經給他帶來這麼多困擾了，還想怎樣？

說走，其實顧成歡也沒有立刻走，等著那一鍋粥冒出香氣，肉熬得碎碎爛爛，熄了火，一眼也沒看木樁子一樣立在門邊的荀游。

而是凈手摸摸七殺的大腦袋：「照顧好他。」

七殺沖顧成歡不甚明顯搖搖尾巴，看著顧成歡走出門外。

兩人錯身而過的一瞬間，荀游心中突然塌陷一塊，按理說顧成歡不再糾纏，他應該鬆口氣，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卻是胸口悶悶的。望著顧成歡離開的地方，荀游久久有些回不過神來。

這就…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