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榜出來的那一天，雨還是沒停。接連三天三夜，天像是漏了一樣。荀游被勒令不準出門，顧成歡卻是撐了把傘一頭鑽進狂風豪雨中。

卻是謝珏頂著風雨先敲開門，擠進來一把將風雨關在身後，滿臉喜色：「子蘊！探花郎！」末了一指自己，難得喜形於色，「比你還高一名！」

荀游喜得不知如何是好，連連詢問有無走眼。再三得到肯定的回答，在屋子裡來回疾走兩步，轉身一下同謝珏抱在一起，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荀游我——」顧成歡在門口連傘都沒抖，正想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就見兩人團團抱在一起，腦中沒由來浮現出謝珏說過的話——我們倆還一起睡過…睡過…頓時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縱知並不是那個意思，還是不知該拿出怎樣一副表情才好。

兩人旋即分開，謝珏心中熱血沸騰，攥緊了拳頭——他距離想要的終於進了一大步！強作鎮定，似笑非笑看了兩人一眼。

荀游面上顯露出一絲尷尬，他和顧成歡這檔子事，還未擺在明面上過，可是榻上未來得及拾掇的起來的被子，能逃出謝珏的法眼不成？

謝珏看破不說破：「我且回趟家，改日再來找你！」說罷竟然伸手在荀游頭頂揉一下，那眼神近乎縱容的…慈愛？

荀游晃眼以為看錯了，下一瞬間謝珏一震衣袖，雲淡風輕的樣子，路過顧成歡的時候，又笑一下，笑得顧成歡脊椎都發麻。心說他這麼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鬼事，要挨這糟了瘟的眼神。

「哎，別走。」顧成歡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一把拽住謝珏的袖子，拽了他一個趔趄，面色逐漸凝重，「聽說，西狄關，破了。」

「什麼！？」荀游同謝珏簡直不敢置信，怎麼西狄關，說破就破了，之前可沒怎麼聽說過風聲。

謝珏反一把抓住顧成歡：「你還知道些什麼！」

顧成歡搖搖頭：「不知道了。」

「我回去問問老爹。」說罷頭也不回疾步走了，方才的從容淡定就像餵了狗一樣。

這消息兜頭一盆冷水一樣，澆得荀游透心涼，方才的激動噗嗤一聲熄了個幹凈。更讓人心驚肉跳的是，許久來，幾乎在眼皮子底下放養顧成歡的涪陵帝，一道聖旨，將人召進宮裡。

向陽關一戰，顧成歡功不可沒，沒想到這竟然給涪陵帝留下了可造之材的印象。然而好歹殺了人家養父母全家，涪陵帝是萬萬不敢放任顧成歡的，拉了純儀公主作陪，要將高陽公主許配給顧成歡。

這個時候，自從顧成歡回來涪陵城就沒露過面的純儀公主，就充當了尊長的角色，一邊心安理得受著顧成歡的禮拜，一邊盡其所能替涪陵帝拉著姻親，籠絡人心。

顧成歡突得想起那西狄女人的話——「涪陵國三皇子的死，確實同顧炎脫不了幹系。」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

顧成歡沒有膽大包天到，敢掃皇帝的面子；但是也不至於委曲求全到，辱了對荀游的心意。磕頭告罪，當著聖顏解下上衣，露出一身深深淺淺的傷痕，有些儘管癒合已久，看起來也驚心動魄：「臣若重回西狄關，九死一生，豈敢耽了公主終生。」

這一翻推諉，也沒能讓涪陵帝死了心，顧成歡在地上把額頭都磕出血來，才搏了個『暫議』。仍是不敢就這麼放他回西狄關。

顧成歡出了宮門，滿不在乎一抹額頭。只覺得眼中頗有些酸澀，笑笑，只怕是對他的猜疑要更上一層樓了。

西狄關戰事吃緊，荀游、謝珏連酒宴都沒來得及擺，匆匆入了翰林院職編修，其實就是個閑散職位，幹不了什麼真正要緊事，好在身在翰林院，什麼都能及時聽一耳朵。

十日之後，南洋傳來消息，南洋人突然大舉進攻，海軍沒來得及出港就被鎖死在了岸口，十之八九船底都被鑿穿，安、莫兩縣先後被劫掠一空，情勢危急。

那邊西狄頻傳戰報，這才多少日，已經被連下兩座城池！後面的八座城池，幾乎無遮無擋暴露在西狄人眼皮子底下，長刀一伸，便是一個都保不住！

戰事緊急，接連敗退，糧草、軍資、兵員，哪一樣都少不了，前又因為福祿樓燒了不少銀錢，今年初南邊又出了一場瘟疫，國庫本就吃緊，兩線作戰拉開了…後果不堪設想。

荀游撈了個翰林修編的清閑職，卻時刻都綳著了神經，特殊時刻，上上下下那麼多雙眼睛盯著，他父親在朝中也並非沒有對頭，只怕一個不甚就給有心人抓住萬劫不復。

荀游每日回去都頭重腳輕，時不時還得被拉出去喝一杯——老人不必說，才入翰林的新人終日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誰都想互相打個好關係。

常常回到崔宅已經深夜。顧成歡額頭上的痂早掉了，長出一層淺淺的粉肉，有點發癢。荀游問了好幾次涪陵帝叫他去做什麼，都被糊弄過去。知道顧成歡大概是真的不想說，也就沒再提起這一茬。

誰知半月後，南洋人主動停了戰事，提出要議和，派出使者前來朝見涪陵帝。所有人心知肚明來者不善，各路人馬已經摩拳擦掌，準備見招拆招。

顧成歡已經習慣時不時就要賴在荀游這兒，有幸吃到一回荀游下足了功夫做的面，野菌菇混著豬大骨，足足加了十二種料熬出來的高湯，最後撒了蔥姜蒜，香得顧成歡直流口水，足足吃了三大碗。

有時候荀游逗他，逗得狠了就憤憤蹲牆角逮著七殺耳朵捏，氣得七殺吹鬍子瞪眼，非要較量個高低不可。

顧成歡熬了香菇瘦肉粥等荀游回來吃，等了良久等回來一個渾身酒氣的大酒簍子，荀游醉得雙眼通紅，倒是還認人，乖乖叫一聲『顧成歡』，由著人伺候。

顧成歡心煩意亂，這些人不都是書生嗎，怎麼三天兩頭就要搞這麼一遭，能不能有點讀書人的樣子！全然忘了多少書生意氣盡在酒氣間揮灑。

荀游乖乖躺在榻上，顧成歡給他擦身換衣，等累出一身薄汗，荀游卻已經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