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殺動動耳朵，難得抬起腦袋，看向門口。

周姨娘聽見動靜站起身。

「尚書夫人。」顧清安一雙眼睛紅通通，進來先行了禮，身後跟著她阿娘，當今皇上的侄女，玉河郡主。

「孩子聽說了貴府公子身體欠安，冒昧前來拜訪。」如果不是看著親親女兒這幾天因為顧家哭得死去活來，又不知從哪兒聽見荀游要斷命的消息，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玉河郡主是不會自降身價來和這種姨娘打交道的。

謝珏謝珪兩兄弟，跟在最後面探個腦袋，也是規規矩矩行了禮，迫不及待朝里看去。

「咱們出來說說話，讓孩子們聚聚。」玉河郡主看一眼眼神期盼的顧清安，「帶了東西，也不知能不能用上。」那是她出嫁陪的好東西，一粒冰雪蛇毒丸，一隻千年山參。以毒攻毒再吊命蓄治，及其危險的法子，不到萬不得已，哪一樣都輕易動不得。

如不是怕著顧清安，一急之下出點什麼亂子，她也不情願為著個素不相識的人祭出這等好東西。

周姨娘心思迴轉，幾番激蕩之下一個念頭鬼使神差冒出來——這個顧家千金，模樣倒是周正。連忙招呼下人守著，親自帶了郡主往外走：「這邊請。」

顧清安伸手去摸七殺，她的小表哥把這個小東西交代給荀游，孩子間都是知道的。一摸之下，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流下來了。絨毛之下，竟然瘦骨嶙峋！一根根凸起的骨頭，彷彿格在顧清安心口上！

謝珏同伸手摸了摸，長嘆一聲：「世間兇險，你若死了，當真沒人能寸步不離保住他。」

謝珪輕輕推推荀游，他這輩子都沒用過這麼輕的力道推人，恐怕是太輕了，一點回應也沒得到。

「子蘊哥哥。」顧不得男女之防，顧清安抓住荀游的手，手背透著近乎病態的蒼白，青紫血管在薄薄皮肉下蜿蜒。她向來曉得荀游關於『雪娃娃』的笑談，只是那時候的雪娃娃，渾身上下透著靈氣，尤其一雙眼睛，玲瓏巧慧。此刻卻是了無生氣的蒼白，面如金紙。

七殺突然站起來，看了三人一眼，走起路來幾乎有些搖晃，他頓頓穩住身體，跳下床大口吸食已經冷徹底的肉羹。又回頭看幾人一眼，喉嚨里發出悶悶一聲叫，似乎是囑託，接著一縱身跑了出去。

幾人互相看看，沒有人去喚回七殺。這條狗非常有靈性，周姨娘和尚書大人在的時候他不動如山，寸步不離，眼下看著全是可以託付荀游的人守著，便一下躥出去，做幾天以來一直想做的事。

「子蘊哥哥他會不會…會不會…」顧清安說不下去了。阿娘之前騙她，說顧家不會出事，卻沒成想那個顧家，不是她以為的顧家。她說的是——顧全家。在三司會審中被驗明正身的顧成歡，確認是顧全將軍的兒子，但是純儀公主沒有明確表示出要將他收回顧家，只是求了個請，不上死刑。最終流放三千里，駐守西狄關。

這彷彿是命運，又彷彿是嘲笑。他的生父顧全，養父顧炎，勝敗生死都和西狄關脫不開幹系。

「不會的，你別急。你阿娘不是連冰雪蛇毒丸都帶來了嗎…子蘊不會有事的。」謝珏安撫著顧清安。冰雪蛇毒丸是件不好評價的好東西，要說它至聖，曾經有人用它救命回天；要說它至毒，曾經有人用一粒冰雪蛇毒丸毒死了一個村子的人。

是死是活，還得全看荀游自身命數。

就這功夫，七殺已經躥回來了，帶著一身冷氣跳回床上，從嘴裡吐出個小瓶子，殷殷切切看著三人。

顧清安一聲驚呼，似乎認出了這是什麼東西：「回天丸！」

謝珪一頭霧水：「什麼東西？」

「顧家救命的東西，傳說死人吃了都能肉白骨。傳說幾十年前顧..顧全將軍在西狄得到的…」話音漸漸低了下去。

謝珏：「你見過？」

「沒有。」顧清安搖搖頭，「但是阿娘無意間提到過傳聞有這麼個東西，聽說，西狄巫人阿骨庫煉製三十年而得的秘藥，曾經給過他的救命恩人顧全。聖上氣憤顧全沒有進貢，大發雷霆，但是顧全將軍咬定沒有這種東西，傳聞有人說，後來顧全將軍的死，和這藥丸有關係。」

謝珪問了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你怎麼能認出來？」

顧清安將側翻的瓶底朝上：「所有關於阿骨庫的言論，無一例外提到這是個非常自負的人，所有他特製的藥，都會有神鳥庫德的標記，而這個標記經過他自己的加工，連起來是三個字——天之命。我曾經因為好奇去翻過西狄相關的書籍，就和這個，一模一樣。」瓶底赫然是一隻三頭長尾的神鳥！

七殺謹慎踱到荀游身邊，用頭去拱他脖子，拱一下看一眼幾人，那意思不言而喻。

顧清安拿著回天丸，像握著燙手的山芋，嘴裡說得頭頭是道，心裡卻還是沒有底。求助似的看向謝珏。他向來是小團體中拿主意最多的一個。

謝珏也有些猶疑不決，這藥丸來路不明神乎其神。但是能讓七殺短短一盞茶時間跑個來回的地方，也就這一條街，能翻找得出的無非是定遠侯府和尚書府，雖然顧清安說那是顧全將軍的東西，顧成歡又是顧全將軍的兒子…但其間撲朔迷離幾分，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七殺看出幾人猶豫，低低叫了一聲催促，見還是沒人動手。急得跳下床原地轉了幾圈，倏地又躥出去，只是這次回來得比剛才更快，嘴裡銜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他一吐出來，三個人差點給他跪下——祖父顧允之位。

這是顧家家廟裡的牌位！

七殺跳上床用鼻子拱拱小瓶子，轉頭沖牌位做了一個刨挖的動作。謝珏沒見過誰敢去動人家廟裡牌位的，此時見了七殺的動作還有什麼明白不明白，當即放端正牌位，對著就是咣咣三個響頭，嘴裡念叨：「顧祖父您大人大量，我們都是您孫子的朋友，小畜生不懂規矩，驚擾您…」

謝珪一跪下去，顧清安謝珏跟著啪啪兩聲也跪下去同磕三個頭。背心都在冒冷汗。

顧不上呵斥謝珪那個嘴裡沒邊能跑馬的弟弟，謝珏謝罪道：「驚擾您實屬萬分不得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萬望莫要怪罪。」

顧清安抖著手被謝珏扶起來，都不知道怎麼把藥給荀游灌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