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周圍陳列的坦克少說有十來輛，再加上裝甲車甚至是車載榴彈，整個底部的可供驅使的也不過百來輛。一輛坦克的可載人數也不過三到六人，滿打滿算也就千來號人能撤離。

「整個基地，投入人員通常維持在一萬二的標準。就算損失過半，也有好幾千呢。」陳姐手指拂過彈夾，情義繾綣，下一刻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彈夾卡在了腰帶上。

「和平時期，我們的任務是發展；戰爭時期，我們的使命是守護。」周瑾終於不擦槍了，而是用一種十分放鬆地姿態抱著，背靠在牆上，「你們兩個不用擔心，整個基地的人拚死也會送你們出去。」目光越過正對坐的陳姐頭頂，「過了？」

陳卿順著周瑾視線看去，邵斌抱臂站在陳姐身後三步處，全身掩飾不住的疲倦，眉擰成川：「開啟者…拒絕了。」下意識沖陳卿提起個自認為極具安撫力的笑，笑容沒來及舒展開，對著他的方向只剩了淺淺的發旋。於是只能僵出個皮笑肉不笑的扭曲表情，站在原地。抬手拍臉，吐了口氣。

周瑾點點頭，似乎並不意外，對邵斌一臉詭譎扭曲視若無睹：「這個緊要關頭，確實沒有足夠的時間給你作相應的輔助措施。」

「顧家小子跟著將軍，相關資料都有備份，只要能出去應該沒什麼大問題。」邵斌緩緩坐下，臉色有些蒼白，看起來似乎有些喘不上氣，「這邊我放心不下來看看。」餘光飛快瞄了一眼低頭不知在想些什麼的陳卿。

「抗痛苦特訓？」陳姐抬手按住了邵斌後頸，緩緩動作起來。

「嗯。」閉上眼睛，仍有些不適，那些藥劑的劑量在今天又被推上一個新高度，可據說仍然沒有達到使用足夠媲美『絕地藥物』的程度。腿上細邊的眼鏡框架稱得他整個人越發清瘦了——前提是得只看臉，忽略掉那一身精壯，「陳姐，真這麼…難受？」

陳卿隱約覺得邵斌應該是想說『痛』這個字的，然而身為軍人和男人的尊嚴讓他無法如此輕易說出這個字，才用了『難受』來形容。

陳姐一手揉著他後頸的穴位，另一手卻沒閑著，五指上下翻飛地玩著一柄小刀：「基因打破重組，比打通你任督二脈還難，你說難不難受？」

邵斌沒接話，過了良久突然開口：「東西呢？」

周瑾微微一笑：「成天除了你那破寶貝箱子，還能惦記什麼？」目光有意無意從陳卿身上掃過，站起身，「小子，過來搭把手。」早不提起晚不提，偏偏在陳卿低頭不理人的時候提，邵斌還能什麼心思？

毛爾突然被點名，指了指自己鼻尖有些詫異，見周瑾沖他點點頭，一頭霧水地爬起來跟著去了。陳姐一雙慧眼在人情之中練達得爐火純青，見狀知情識趣，隨口扯個幌子，抱著她的寶貝箱子走了。

周圍一圈人走得還剩一個，陳卿卻彷彿無知無覺。邵斌不著痕跡靠過去，用指尖碰了碰陳卿手背，卻看見他像受驚的貓一樣突然繃緊了背脊，隨時準備一躍而起。

邵斌狀似隨意地又用胳膊捅了捅陳卿手肘：「有我在，不會讓你死在前面的，別怕。」他想，陳卿就算已經成年，可才步出社會多久，也就是個半大的孩子，遇到這種生死劫的事，別說冷靜了，沒嚇得哇哇大叫痛哭流涕已經算是表現不錯的了。

誰知陳卿卻搖搖頭，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掏出一塊巧克力拍在邵斌手心，繼續低頭盯著自己鞋尖：「吃。」要說剛剛邵斌的話沒讓他心裡有點觸動，那是不可能的，就是周瑾的話都讓他心尖一熱，幾乎就要滴下男兒淚來。這字字句句說來輕巧，可是他們身上披的這身綠皮，早就註定了從口中蹦出的每一個承諾，都重如泰山。

邵斌原本沉著的眉尖展開，眼角向兩邊微微斜挑，挑出點意料之外驚詫。他漸漸覺出點味兒來——這小子是把陳姐『抗痛苦訓練』的話給聽進去了，不好意思腆著臉明著安慰，就來了這麼別彆扭扭的一手，簡直讓他心花怒放。這種時候要是不趁機沾點便宜，簡直對不起他在陳卿心裡的花孔雀形象。捏著被體溫融了一半的巧克力，得寸進尺地靠過去，從側面看簡直像要貼在陳卿身上：「你這是在…關心我？嗯？」尾音上挑，帶著意味不明的曖昧和挑逗。

陳卿真是覺得自己腦子有坑，才會覺得剛才這隻花孔雀竟然有點可憐巴巴的脆弱，也沒怎麼想就把巧克力遞過去了，若是早知此人眨眼間就能生龍活虎調戲祖國新一代的脊樑，指定把整塊巧克力糊他臉上去!

陳卿淡淡道：「嗯，世界能不能被拯救就靠你這隻荷爾蒙分泌過度花枝招展的孔雀了，千萬保重聖體。」

邵斌被他連珠炮似的一段話噎得幾乎笑起來：「有勞愛卿費心了。」看向『愛卿』的模樣幾乎有些溫柔和寵溺，語氣輕得不像話。

陳卿搓著手臂上冒出來成串的雞皮疙瘩，心驚肉跳，此人已經許久不在他面前如此明顯地作妖了，乍一下重溫舊感，頓時渾身不適。總覺得邵斌這一眼幾乎就要生離死別，深深淺淺透出的纏綿溫柔簡直碎了一地。

樓上突然大作的密集槍聲傳下來，甚至能感覺到天花板的劇烈震動。邵斌穩如泰山不為所動，卻突然伸手一攬，把陳卿囫圇個兒摟在懷裡，似乎想說的話太多，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起，只憋出了幹巴巴的一句：「待會兒跟緊了。」

陳卿還沒從洶湧澎湃的雞皮疙瘩海裡面掙扎出來，就被死死按進懷裡，力道之大幾乎要把手臂都勒斷，帶著點熟悉汗味的氣息，耳邊因為說話而帶起的微弱氣流，讓他不自覺抖了抖耳朵，心跳透過有力的肌體傳來，恍惚失神間想起過去。從前陳卿有點小潔癖，邵斌卻特別喜歡運動後帶著淋漓大汗來招他，看見陳卿炸毛生悶氣，卻又被撩撥得不行的樣子，能足足取笑一個下午。

那個時候陳卿就覺得，這人真是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