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生了，我不知道該對十八年後的你說些什麼？

在我尚在腹中時，你本有一個姐姐也在胎中。

那時定下一道娃娃親，哪裡知曉你姐姐出生不足八月，就沒躲過病魔的魔爪夭折去世。

這娃娃親應該順到你的身上，結果不知道是你嫌棄這個世道不夠好，還是預知你可能會遭受磨難？所以腹中遲遲沒有動靜。

在我二十一歲那年，你降臨到世間。

對我來說，那是一道霹靂。

因為你在腹中十月到你十八歲，我就已三十歲，你應當會喊我「大叔」，你一出生我就去看你，結果你的身體結構跟我一樣。

那時，同性戀在世道不過是黑暗角落中的一處。

我也因娃娃親對還沒長大而且一出生就滿臉皺在一起的你厭惡之極。

此後的十八年期間，前五年我們兩家常來走動，我卻對你視若無睹，只有在父母阿姨叔叔的注視下我會跟你有所互動，不過那都是做給家長看。

第五年，你不知道是何時從家長那裡聽到當做笑話一樣講的娃娃親，開始為期十三年對我的纏繞。

第六年，你哭著鼻子到我公司來找我，那個時候我還是公司的一個小職員，你紅著眼睛流著眼淚全被我忽略，我看到的只有那噁心的鼻涕，甚至覺得你讓我在公司丟臉，急急送你回家，你的父母不好意思地對我笑，轉頭訓斥你。你軟咩咩地說「他們都笑我，說哥哥根本不喜歡我，我還說要去當新娘。」

我當時就想，哪裡是笑我不喜歡你，而是笑你跟個小傻子一樣，性別不對還想當新娘。

第七年你喜歡上喝牛奶，說牛奶是全天下最好喝的東西，每天都會買兩個牛奶，一個自己喝，一個等放學的時候跑我的公司來找我，如果我坐在辦公桌你就塞進我的手裡轉頭就跑回家，如果我不在你就放在我的辦公桌上然後就回家。因為你父母說要按時回家，跑到我的公司不能逗留，要不然就過了你父母規定的回家最晚時間。

你是一個乖巧的孩子，可我那時滿心都是隔壁部的女神，你的牛奶反而是我最不願喝的東西，要不送給同事，要不送給女神。

第八年你跑來問我生日是哪天，我不耐煩地告訴你，你也告訴我你的生日並一字一筆地寫在一張小紙條上塞進我的錢包，笑嘻嘻地說「哥哥千萬不要忘了我的生日哦。」你前腳剛走，我後腳就把你的小紙條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

第九年，你跑來跟我說你新增加的一個科目，還有你們分班了，並且翻開新加的科目書問我這些都是什麼？

我看著那一個個英語單詞，難得的有耐心教你，你笑的傻兮兮跟著我一起讀單詞，說「我最喜歡英語了。」

第十年，你拿到一部新手機，哼卿卿地要加我QQ，我跟我家女神聊的正歡，你早就對我的手機號碼爛熟於心，微信有了手機號碼你很容易就加上，加上我的微信卻不知道我QQ，我讓你找張紙把QQ好寫在上面，說等我空下來就加你。

結果過一個星期，是你從我父母那裡得知我的QQ號立馬加了我。

第十一年，不知道你從哪裡看到的東西，對我說「男人跟男人不能在一起。」

我當時心裡想「我巴不得不要看見你。」

第十二年，你們搬了家，但是你依然堅持每周給我打電話。

第十三年，你又跑到我公司，當時我已經當上總經理有自己的辦公室。

你看到我的辦公桌坐了別人，打電話問我是不是換了工作。

「是的，我早就換了。」

結果多事的同事告訴你我坐在辦公室。

你站在那裡很久，最後沒有來找我，轉身回了家。

第十四年，你電話里跟我說你有了女朋友，並且問我是不是也有了女朋友。

我當時拉著女神的手坐在家裡見父母。

第十五年，你突然跟我斷絕了一個月的聯繫，一個月後你又開始跟我聯繫，並且從一周一次聯繫變成天天聯繫。

你說「你是不是討厭我。」

我說「是的，我一直都很討厭你。」

第十六年，我出差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女神因為我為了工作忽略她，跟我分了手。

你不知道是從哪裡知道的事，打電話跟我說「你值得更好的。」

我「你以為你就是那個更好的嗎。」

我不知道我那時的口氣是滿嘴的嘲諷，對你造成了怎麼樣的傷害。

第十七年，我父母突然在我面前說起你的事情。

「你知道嗎？那個孩子蠻乖的，就是啊從小體弱多病，這不是現在都還躺在家裡，每周都要去醫院裡化療兩次。」

第十八年，我父母帶著我去醫院看你，你趁我父母跟你父母出去買東西的時候，塞給我一封信。

「真是對不起，以前給你帶來了這麼多煩惱，這封信如果你不看的話，麻煩你把撕碎了再丟進垃圾桶。」

我的同事從我口中得知你去世的消息，覺得很可惜。

甚至有幾個老同事，竟悄悄紅了眼。

「我最開始見那個孩子哭啼啼的來公司的時候，就覺得這個孩子得我眼緣，恨不得這孩子就是自家的，這麼多年了，我還請他喝過幾次奶茶請他家裡吃過飯讓他給我女兒補課，沒想到這孩子命薄，難怪我後幾年打電話給他，他有氣無力的。」

公司里的同事竟對你都是好評紛紛，這麼一對比，好像我的偏見是那麼的可笑。

我坐在辦公室里，翻開放在桌子上的書。

那本書是你搬家那時送給我的，想起後看到現在也只是看了一半。

到家裡，我還看著那本書。

坐在床上，就著燈光看到最後一頁的時候，「只有在第五個季節的時候，我才沒有想著你。」

那本書叫做《四季》。

你死的時候沒哭，你下葬的時候我沒哭。

春夏秋冬，唯有第五個季節我不想你。

在那時那刻，眼淚從眼眶裡跳出來，流在我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