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友:不歸人
小說: 太白野史:一人足成書 作者:朕可萌 字數:1672 更新時間:2019-09-22 06:42:18
祁珉箕坐在地上,左手緊捂腹部,右手掩著嘴不住的輕咳,眉頭蹙成個「川」字,一看便知是在忍著極大的苦痛。
「我帶你回襄州!」我急急地奔到他身邊,彎腰欲扶他起身,他卻格開我的手,輕輕地搖頭,「不必了。」 語氣平靜而淡然。
我心中亂起來,繞開他明明無力卻還想拒絕我扶他的那條手臂,伸手欲抓他另外一條胳膊,卻在觸上去的一瞬間失了渾身的力氣。
那袖口很黏濕。
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跪坐下去半扶住他。
祁珉的胸口越來越劇烈的起伏,明明很虛弱,卻還是費勁地朝著我笑了下。
眉頭還因為疼痛蹙著,嘴角卻勾出了個笑的弧度,平日里霽月光風都盡了,他這一笑笑得我心緒亂如麻。
「不去襄州也成,我們一起去鎮上找一個大夫……」我語無倫次地開口,還沒說完便見祁珉豎了食指在唇前:「噓……」
祁珉舔了舔唇,將一抹將將要從口裡溢到唇上的血絲又吞了回去,薄唇輕輕抿了抿,暗沉眸子里漸漸流出得意與輕鄙的光華,笑道:「衛風現在應當已經死了。」
都這個時候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少有的嚴肅口吻道:「這不重要,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
「不,這很重要。」祁珉噙著抹孩子般的笑,「他算計了我,我也算計了他,誰也沒資格說誰比誰聰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教我的原則。」
「所以?」我別開眼,不忍看他的眼神卻又忍不住去望他左手一直緊捂的傷了的腹部。
血還在往外淌,順著中指指尖在地上流出了小小的血窪,本該是猩紅的顏色,卻帶了不祥的暗色,七雪在短刃上下了毒。
「所以,我也用你給我的暗器劃了衛風的手。」祁珉的口氣越來越平淡,越來越輕鬆。
「所以……」我小心地環住祁珉的肩。
「所以,他死了,生意結束了,你也不必擔心一笑的人會追殺,而我也該……」
我心慌意亂,急忙出聲攔住他將說出口的詞,身體無法抑制地顫抖著道:「等找到了大夫,總會有希望的。江湖上的能人異士那麼多,能救你的總不會缺的……」
祁珉看我這般替他著急的樣子卻是沒心沒肺地笑了,他已經不再咳血,也漸漸不再那麼痛,甚至面色都好了起來。
「晚了。」
他緩緩抬起左手,布滿手掌的暗色血跡映入黑沉的眼瞳深處。
苦澀的笑只在祁珉嘴角顯露出一瞬便又消隱,他的神情很淡,很淡然。
我被他的態度擾了心神,愣了會兒才緊咬著牙道:「不會的。怎麼會晚?」卻不知這話說予誰聽的?癱坐在地上,我自嘲地想道:這話……連我自己都不信的。
祁珉像是忽然來了精神,像平日同我鬥嘴那般平安康健,盛氣凌人地斜我一眼卻是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李花怒放一樹白,對吧?」
「李花怒放一樹白」,這是我幼時為自己姓名寫的一句詩,我只同祁珉一人說過一次。
被祁珉此時認真地盯著,我只覺得恍如隔夢,心裡說不出的感慨。明明……一同出來時都是好好的,怎麼轉眼就要生離死別似的。
「是不是?」祁珉似乎有些心急,皺著眉頭又催促了一句。
我渾噩地點了點頭「嗯」了個字。
我的話音方落,手上便被覆上一雙潮濕微涼的手。
鮮血盡情的流淌,血色一點點被從一個活人身上剝離,紫紅的經脈因著不知名的毒素悄悄顯現出來。
祁珉反常平靜地握著我的手道:「我從很久很久以前便是一個人活著,僅為了活下去,努力了幾年卻漸漸開始乏味。我同你認識了十二年,十二年前我沒想到人還可以這般無恥的快活,我欣賞你……」聲音越來越小,祁珉身子地大半分量都已經倚靠在了我身上。
「李太白,吾友……待我去了便用火化了罷。替我擇一株李樹……葬下,待到每年花開如雪時……便算是為我祭奠……花如白綾色……珍——」一句未完,祁珉神采奕奕的眼便陡然暗了下去,一點一點隨著話音落而一起闔上。
最後一個,「重」,沉沉落下。
……
開元十五年。
春暮。
我抱著個盒子悄悄地溜回了安州,避過了所有人,獨自擇了一棵筆直繁茂卻如他般不起眼的李樹,然後將那盒子葬在了樹下。
他這輩子都像影子一般只在我身後,明明是比我還出色的人卻一直這般遮掩光華。他如今已經走了,連全屍都不肯留下,這樣活在夜裡的人,不知有誰日後還能記得?那麼多的危機他都替我解決了,而我……我說不清楚此時心中的煩雜的感受,只是覺得自己最後似乎欠了一個人什麼。
「影之啊……」
回身看著遠處的青碧,黛瓦灰牆,小橋流水,熱鬧人家。
以後啊。
這江湖便是只剩我一個人的江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