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友:江湖
小說: 太白野史:一人足成書 作者:朕可萌 字數:2191 更新時間:2019-09-22 06:42:15
你信不信……這世上的戰爭從未停過。
我一直覺得有人的地方總會有爭端。或許是因為我少了你家二兩肉而生了口角,或者是你偷了我的文章卻有了名望,我一怒之下而同你打了一架,亦或是我們的宗派不合,相會於十里亭處決一勝負,勝者為王,是為正統……總之這樣大大小小的爭鬥從來都未曾停過。
步步為營的暗算,老謀深算,掀起了一場又一場的腥風血雨。污濁不堪、骯髒齷齪、仗勢欺人,這些詞也不是只能用來形容朝廷,江湖同樣如此。在那些月光都暗淡的夜裡,黑暗的角落中同樣也發生著一筆筆見不得的勾當。
當我踏進了江湖時方才明白江湖人也不都是行俠仗義、豪爽大度。我曾遠遠看見過一個俠義山莊的人將自己家的奴婢活活打死,我也聽過某個俠士說起他強上自家部曲的滋味何如。當時他說的眉飛色舞,我借著酒意裝作將醉的樣子託詞離開。
祁珉拉著我,面上毫無情緒波動。臉上的神情僵硬的像是塊木頭,我有些不解,便抬手重重拍了把他的肩,氣結道:「你...真是夠冷靜的。你就不怒?」
祁珉想了片刻,才對我話里的意思恍然大悟。他反問我道:「這有什麼好氣的?不過賤人的幾條性命而已。汝在乎?」我正氣著,聽著這話心裡的火不禁加高了三尺,心中生出感嘆,他可真是夠冷血的。
我曾經的願望是成一朝名宰,改天下之大勢,使四海清平。若此願不成,便是做一名俠士,浪跡江湖,替天行道。
然而如今卻似乎一個沒都成功,反而成了同流合污者。念及此,心裡便愈發有了難言的滋味。
我得做些什麼。
祁珉將我的神態變化都盡收眼底。他轉頭看著遠方的流雲,用少見的意味深長地口氣同我解釋。
「江湖,其實也不過又一個複雜的地兒罷了。有爭鬥的地方便是江湖。」
「這種事兒在江湖上都是見得慣了,便也不覺得什麼稀奇的。有些時候人活著還是看命的,生而為賤人,你以為能落了什麼好的結局?」
「若有一日你同我一般見過太多這樣的事情便不會覺得稀奇了...甚至連憤怒都激不起一分。這個王朝律令如此,都沒把他們當人看,你……又何必當真?」
我那時尚且年少輕狂,沒能聽出祁珉的話外音,也不知他年少時的遭遇,只覺得看不慣這種冷到了股子里的言論及人,便一甩衣袖不管祁珉自個兒先回了住處。
我執著的認為我並非庸碌無為之輩,總是能做些什麼,改變這看著並不太順我心意的世界,卻不改我的初心。
我以為祁珉認為的是天意如此,王令如此,世態炎涼,見多則麻木,我們便只能漠然接受。所以我並不信他,也不信天,我只信我自己。看不慣便看不慣,何必委屈求全?所以那天夜裡,我趁著月黑風高尋了那個俠士的住處殺了他。
然而當我躡手躡腳的回到租住的宅子里時祁珉卻已經站在我屋裡黑暗處侯著我了。
我合上門方一轉身便看見他披衣靠在牆上正雙手攏著衣襟看我。素來黑沉的眸子在昏暗裡出奇的亮,我沒來得及開口他便起身向我走來,「你去殺人了?」
「嗯。」我無所畏懼坦然的對上他的目光,點頭承認。「我不喜歡他。我的心意一直在提醒我該除惡,所以我便去斷了自己的念想。」
「呵。」祁珉低頭輕輕一笑,「理由很充分。」
他有他的選擇,我有我的信仰。我不想同他辯論什麼。所以我別開眼,徑直往前回我的軟榻。
祁珉站在遠處,雖然屋裡沒有燈火照明,但對我和他都不成問題,我能清楚的看見他還是那副樣子看我。
我坐在榻邊,低頭開始脫著身上緊身的黑色夜行衣。
「下次去便邀我同去罷。」他忽然開口說了這樣一句話,我忍不住詫異地抬頭望他,身上脫衣的動作還僵在一半。
「雖然過了汝這般還能按自己喜惡的時期,然身為汝之友,凡事自當同赴。」
祁珉無所謂地笑了笑便轉身離去。
我怔怔看他拉開房門,然後跨過門檻又在門前站了會兒。
他道:「有朝一日汝會明白。」隨之「哐當」一聲門便合上了。
我那時並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也沒心思深思,只覺得心裡很亂,便草草脫了衣冠鞋襪上榻休息。
後來我又看過許多事,殺過很多不順眼的人,心境漸漸趨於平淡,終於能明白那時祁珉同我說這番話的心情。也大致明白自幼生於殷實之家的我終歸還是染了些我最瞧不起的酸書生的固執與意氣,我沒經歷過祁珉的人生,所以不懂他,但少年心性使我妄自評判。直到祁珉同我講起他的出身時我才知曉他對那些事兒那般淡然的緣故,也終於悟到自己大概便是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再後來我方才如夢初醒,個人自有個人的緣法,苦與樂都是每個人要體味的滋味,我無須作為。
過往還是戾氣過重。
我也就安心地在酒鋪喝喝酒,在月圓時接接生意,同祁珉一起好好賞賞山川菏澤的風光景緻,把酒言歡,暢所欲言,揮毫灑墨,賣賣詩文。
偶有悲憫,但已不強求。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江湖。
祁珉比我年長,涉世早已深。有時趕路逢上露宿荒野便會同他要兩個他的故事下酒。
暗沉的夜,年年月月朝朝暮暮都是相同的顏色。我聽著遠處悲涼的狼嚎聲問著他,「祁兄,你覺著這般殺來殺去的江湖可真有快意恩仇的意思?」
他聽了我這樣傷春悲秋作態的無聊問題微微勾了唇角,露出一個淺淡的笑,握著木棍的手撥了撥篝火,被火映得發黃的眸子看著我道:「有啊。江湖裡取人性命向來都是最簡單的解決恩仇方式。」
我聽了,不甚同意的搖搖頭,「若這天下的恩怨情仇真的可以用劍來解決,那天下人恐怕都死光了。殺來殺去,解決來解決去,終究都是相互的循環。」
他聞言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反問我,「既然如此,道理汝都明白,為何還留在『一笑』?」
我繼續裝模作樣的搖著頭對他道:「祁兄錯了。我並非想留啊。可惜了在下缺銀子花啊。」
「……」祁珉不做聲了,單手迅速的從我的懷裡掏出一張隨身帶著的銀票扔進火里。
我忽然覺得心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