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輩子只醉過四次。

一次他陪著。

一次他死了。

一次她陪著。

一次他將死。

弦月半彎。

清冷的光輝穿過一枝又一枝的竹葉落到地上時只剩了黑沉的影子。夜風過，影子晃啊晃的，乍一看就像是厲鬼指尖堅利的指甲。

滿院的月色中支了張小桌，桌上放了一壺酒，一盞酒盅。一個男人背對著明月獨坐在院中，單手撐著臉愣愣看著酒壺。一身月白廣袖長衫被勾月落了半身銀輝，另一半掩在陰影里，光與暗同時出現在一人身上，便顯得分外寂寥。

安靜坐了半晌，男人提壺倒了杯酒，雙手端著往前一敬，庄肅道：「欠你的。我敬你。」然後側身將酒灑在身體右側的地上。

「嘩——」杯中的酒眷戀的在地上滾了滾才沁進土裡。

男人看著，漸漸收了臉上端肅的神情，拎著酒壺朝天一指狂笑道：「祁兄咱們今晚不醉不歸！」然後仰頭將壺裡的酒一飲而盡。

這是壺烈酒。

是他特意從「天工坊」借來的。

當酒液滾入喉頭時便已燒得厲害，即便愛酒如他臉上也有了紅意。

一壺盡，他將酒壺一甩，除了聽到「啪嗒」一聲已是分不清東南西北。

他扶著昏昏沉沉地頭，呵呵傻笑了起來，「不愧是『醉生』，哈哈……」另一隻手拿著酒盞對著彎月道：「來，下來陪我們喝一杯！」然後「哐當」一聲將瓷杯也給摔了。

祁珉曾對他說過，他的酒品並不怎麼好。

那時惠風和暢，青柳依依，綠楊陰里。白沙堤上，祁珉努力憋著唇邊的笑道：「太白兄，沒想到你醉後竟是如此？」

「如何？」他不解反問。

黑衣的男子忍了，歪頭仔細想了會兒，才找出了自個兒覺著最不傷他自尊的四個字，「品相極差。」

「……」

李太白有許多的朋友，有酒肉之交，有患難之交，有志趣相投，還有萍水相逢，更有許多紅顏知己，他與他們很多人都喝過酒。然而所有同他喝過酒的人都只說他是風流才子，風雅之人，適合風花雪月，酒中談情，卻沒人可能說過他酒品不好。

李太白笑了笑，扇了扇手中那把素色的扇子反正道：「是麼？可我遇見的姑娘們可都說我醉後可是風雅快活的緊啊！」

祁珉聽著李太白的污言穢語，也不在意，伸手摺了枝柔嫩的柳芽拿在手裡揉了揉，繼續邊走邊說道：「你的酒量可不是喝幾杯就能醉的。這麼些年我還不了解你麼？」

……

當年話音猶在，可惜人已不在。

李太白閉著眼睛想了想，是啊，他的酒量極好，除了極好的幾種酒外他就是千杯不醉。那麼旁人灌幾杯他又怎麼可能醉呢？

所謂醉與不醉，皆在他的一念之間。

需要矇混過關或者幹些有違聖賢之事時便是醉了。

所以，事實上他只真正醉過一次。酒相差了一次。

不過差不差如今也沒關係了。

說他行為放蕩不羈的人遠不止一個，說他因為怪異的也不在少數。這些，他早就習慣了。

李大詩人喜歡喝酒，一喝酒喝到了動情處便會詩興大發。

市井間都是這麼傳的。

還有謠傳說那些酒能刺激靈感。所以他愛喝什麼酒什麼酒便會貴。

李太白覺得自己是個窮人。他常常摸摸懷裡揣的銀票想，不能便宜了那些奸商。然後默默地將銀票仔細的藏起來，背著手大步去酒樓酒坊。他不喜歡買酒，所以他更喜歡「借」。

對此，當他在屋瓦上將其中一壇酒扔給祁珉並告訴他他的獲酒之道時，祁珉不屑地撇撇嘴道：「您要是窮，咱們這些人都得餓死。你可是賺了雙份工。」

眾所周知，李太白六藝經傳皆通習，詩名遠揚皇宮裡。那位李太白還沒見過的陛下曾稱讚過他某篇忘了為什麼寫的文章，引得眾多才子爭相模仿。故而他的文章可以賣個好價錢。

「不，你不懂我心中的貧瘠。」李太白搖搖頭，對祁珉苦著臉一本正經道。

祁珉仰頭飲了一大口酒，抬眼看看昏黃的月亮，半圓，離月圓還早，問道：「你是手癢了？這月圓尚早，何必著急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