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一:骨塔人飼(四)
小說: 鴉夜之宴 作者:荔枝呀美人 字數:2045 更新時間:2019-09-21 14:31:07
黃沙漫漫,一條灰色的隊伍低埋著頭,一步一個腳印地踩在粗硬的沙中,在隨著一聲聲細微的沙響與從遙遠領頭之處不斷響徹的銀色鈴鐺,這個隊伍顯得越發沉默。
沉默有一半的原因是源自隊伍最末的那兩個孩子——他們大概是整條隊伍里最特別的存在。瘦小、脆弱又孤獨得很。前排的人們總是忍不住地將目光轉過來,小心翼翼又謹慎無比的盯著這兩個孩子,爾後腦袋裡忍不住回想起十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情。
事情的起源始終是因為顧瑜的心軟和愚蠢。是她膽大,將這對雙生子從褐土黃沙之中挖了出來,又將他們帶回了營地。壺山一向殘暴小氣,哪裡會願意吃這虧。幾乎二話不說,掀開帳簾,粗暴拽人,要將這對雙生子趕走。
黃沙飛漫,破爛帳篷遍地支起的簡陋營地里,兩個孩子在眾人沉默、冷淡、低聲謾罵又不懷好意的目光下,在剽悍大漢壺山的那句「要麼拿錢,那麼上供食物」的威脅話語中,緊緊相擁,又瑟瑟發抖,一言不發。
即便還有那麼一兩個好心人想要站出來幫一把,但是一想到這兩個孩子是對雙生子之後,便不由自主地退縮了。大概是因為在這罔世大陸里,雙生子過分罕見。而且,「名」向來都是獨一無二,每個人只能擁有自己獨一的「名」。他們難以想像因為血緣而公用同一個「名」的雙生子,壽命能到幾時。
又萬一,其中一個不慎死亡,那麼,另一個能將如何?
無知與遲疑猶如病毒傳染,在整個營地里不斷地蔓延開來。很顯然,在他們眼中看來,所謂的「雙生」就是個極度不保險的生命,說不定隨時就跟那些兇殘的鴉夜一樣暴走。以至於沒有一個人會站出來說一句話——原本,這個世道從來都不對心善之人寬容。
壺山等了一會兒,見始終沒有哪個不長眼的非要蹦出來充當聖人的噁心角色,糟糕的心情忽然就輕鬆了許多。他一一掃過每個人臉上的表情,滿意地點了點頭,「將她們丟出去。」
他一擺手,身邊的兩個小弟便動作敏捷地上前幾步,一人一手扯著一個孩子往營地外邊拖去。
小館陶深知自己反抗無用,便緊緊抱著沉睡的弟弟,緊咬下唇,一言不發地任憑大漢將自己粗魯地拖開。
被丟出去的那一刻,她沒有哭,只是緊緊地抱住弟弟,坐在荒蕪一片的褐土黃沙之中,眼眸茫然地看著那些遙遙營地里或站著或坐著,沉默地看向自己的人們。許久之後,直到那些人一一消失在灰色的帳篷之後,她的目光仍是沒有收回。
褐土黃沙漫漫,溫度不低,卻令人幹燥得厲害。在沒有任何食物和水源的情況之下,小館陶顯然已經到了極限。她沒有辦法也沒有力氣背著弟弟獨自在荒原行走,只得緊抱住對方,在忍著不閉上眼睛的同時一點一點地蓄力。
但這撐不了多久。
迷迷糊糊之中,或許是天已經黑了。小館陶無意識地閉上了眼。
爾後,似乎是在睡夢裡。她見到了一個單薄高瘦的背影。事實上,這個背影曾在她的記憶里出現過無數次,但卻始終沒有正臉。
只有一個聲音,低沉卻輕猶薄翼,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憂愁與悔恨說道,「對不起……」
——你在對不起誰?
——是我們麼?
每次,她都會發出這樣的疑問,但每次都得不到答案。
於是,她帶著弟弟逃了出來。似乎是想要尋找那個「對不起」的原因。可他們才剛出來,外界的事物還沒有睜眼看個明白,卻要遭遇死亡。既可憐又悲哀。偏偏無可奈何……
「醒醒……快醒醒。不要睡去。」
思維越散越沉之際,忽然有個焦急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小館陶對外界的聲音十分敏感,幾乎在對方喊聲第一遍的時候,她便有了要清醒的趨勢。只是還未睜開眼,就猝不及防地被人餵了一口清涼的水。
幹燥的唇舌觸碰到如此冰涼甘甜的液體,整個靈魂便如同那急躁的獸般急切而貪婪地吮吸。
一瞬間,狂躁的心臟和靈魂得到安撫,慢慢沉靜下來。只是……會是誰,
小館陶心存疑惑,又不肯放開嘴裡的東西,只得睜開眼,想要看個究竟。
睜眼之後所見的這個人對她來說不陌生,因為幾個小時前她才見過——是那個將自己從沙土之下挖出來的女人,顧瑜。
兩次睜眼見到的人都是這個擁有聖母心腸的女人。小館陶看她的眼神越發奇怪。好像並不贊同對方兩次救起自己一樣。尤其是在反應過來自己是被對方抱在懷裡的姿勢之後,她感到更加怪異。她不喜歡和別人直接接觸的,可是這個女人天生又讓人安寧心緒的特殊力量,讓小館陶不知不覺之中便放下了防備。
不過,並不是說她一點警惕都沒有。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在對方充滿狂喜的語氣之下,小館陶愣了一下。就在這愣神的一會兒功夫,自己已經被對方牽著回去了營地。而弟弟,則是在那個叫做清明的怪老頭背上。
果然,顧瑜還是將館陶館宴這對雙生子領了回去。大概是因為她實在沒有辦法眼看著這兩個孩子孤獨地死在荒無人煙的褐土黃沙之中。就像當初自己的一雙弟妹一樣。她曾無數次幻想,如果那個時候能有一個人伸出援助之手,會不會自己那對可愛的弟妹就不會死在已成廢墟的村子裡?
只可惜,沒有如果。
好在現在,她可以成為那個「如果」。
這支隊伍十分排外。即便這裡的每個人幾乎都是感染者。可他們好像都有一個奇怪的心理:到達骨塔的人越少,自己能免費獲得藥劑的幾乎越多,能夠活下去的可能性就越大。更何況,館陶和館宴是一對雙生子,隊伍里的絕大多數人顯然將他們想像成了某種怪物的替身。
真正的威脅還沒有來臨,他們自己卻把同類當成了潛在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