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與道長以緣相賭

一前一後，一大一小在林間走著。

楚翹望著上宛，在力氣恢復後便快步走到上宛面前，壓抑住自己心中激動，故作平靜道：「翹多謝道君救命之恩，翹景仰道君，欲拜道君為師。」

上宛看著楚翹，神色淡漠聲音也淡：「我不收徒。」

楚翹頂著上宛平靜無波的目光所帶來的壓力，睜大眸子望著他，搖頭道：「翹欲拜道君為師。」

上宛不動如山，一派冷然：「我不收徒。想入蘭劍，往南方最高山脈。」

楚翹失望地低下頭。

清風徐來，上宛雪白髮絲拂過楚翹臉頰，輕柔細軟。

他雙手握了握拳，望著上宛問道：「上宛道君，修真論緣，敢問道君可否以緣與我一賭？」

上宛垂眸看他，見楚翹清明雙眸又收回目光，平靜道：「如何賭？」

「有緣而來，無緣而去；有緣不推，無緣不求。」

「我與道君相遇已有兩次——落藍何家與此，皆身受重傷為道君所救。」他目光明亮，振振有詞，「道君救我兩次，若我再被道君相救，敢問道君，你我之間是否算有緣？」

「所以現在，我欲與道君一賭——第三次道君相救，賭注是道君留我與否。若我贏了，煩請道君帶我入蘭劍宗；若我輸了，翹便發誓再不打擾。這個賭，道君答應與否？」

上宛聽著楚翹有理有據的一番話，目光冷淡。

楚翹亦是毫不畏懼坦然回視，滿臉固執：「道君答應與否？」

上宛收回眸光，淡聲道：「可。」隨後見楚翹似乎再無其他事，腳步微動，身化白虹離開此地。

「多謝道君。」楚翹高聲回道，然後看著上宛離開的地方發著呆，心道：下次見面的契機，又需要拜託孟間容了，想到這兒他微微嘆了口氣。

說曹操，曹操到。

「你失敗了。」

「不過你真有意思，和他賭，你確定你能贏嗎？」話音剛落，楚翹便看到孟間容落在自己身旁。

懷裡抱著那隻黑貓，骨節分明的手依舊輕柔地摸著懷中的貓兒，眼睛看都未曾看楚翹一眼，語氣令人聽不清楚是嘲諷還是稱讚。

楚翹抿了抿唇，故作漫不經心地說道：「賭的是緣分，輸贏誰都無法確定，何況，我可沒定時間，那就讓自己這一生，努力多活些時候。」說到此，他面上出現一絲狡黠的笑，終是有了與尋常少年一般的相似的地方。

孟間容輕笑，摸著貓兒的手停了下來，「你倒是聰明。」

楚翹和孟間容對視，故作鎮定道：「何況孟東家，這個賭是輸是贏須得靠你。」

孟間容收回目光，手上依舊不緊不慢地梳理著貓兒的毛髮，故作無所謂地道：「我憑什麼再次幫你？你可幫不了我太多。」

楚翹狡黠道：「孟東家，眼看勝利在望，有何理由不繼續下去？你也不想自己一番辛苦，最後卻竹籃打水一場空吧。」

「好，我幫你，不過你也得知道，我是生意人，我現在付出的越多，將來你要償還的代價可會越大呢。」孟間容聞言停下手中動作。

他抱著貓低頭俯視著這個才到自己腰間的人，弓身靠近，朝他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你，做好準備沒有？」說罷又直起身子，抱著貓走了，「先回此間。」

——

當夜，明月高懸。

楚翹躺在床上反反覆復想著白天的事，越琢磨便越覺得孟間容舉止詭異。

既能在一旁冷眼看自己受辱無動於衷，最後又為什麼要告訴我求救的訊息？若他真的需要我為他做事，對我有救命之恩後，不是更好差使我嗎？孟間容此人，當真複雜。想到這兒，楚翹突然搖搖頭，心道：罷了，隨即抬頭看向窗外。

月光清冷皎潔，空氣中瀰漫的寒意令人想起上宛，楚翹隱隱感覺到一絲冷意，下意識低聲呢喃道：「霜刃斬魔勢如虹，北陸至今未敢動。」

黑衣白髮，面若冠玉的修者長劍出鞘，崢崢作響，一劍幹脆利落地取了面前魔族的性命，血不染劍刃。

長劍劍意凌厲，朝楚翹撲面而來，真實到令楚翹渾身發冷，但他卻自虐似的，一遍遍重複著。

這個夜，對他來說，註定是一個不眠夜。

數日後。

孟間容道：「你可以出發了。」

楚翹迅速應答：「往那裡去？」

「從東邊出了這陵州城，在迷瘴林一直直走，絕不能回頭。」

「遇上什麼無法解決的事，呼救便是。」孟間容頓了頓，補充道，「求救並不難看，難看的是毫無價值的倔強。」

楚翹面色一變，孟間容再度開口道：「你說是不是呢？」

楚翹不得不應是，見狀孟間容才滿意笑道：「命可是最重要的，其他次之。」說完這句話他便轉過身去，吩咐道，「去找孟於，他會給你你可能用的著的東西。」

楚翹拱手謝道：「多謝。」

孟間容不假辭色道：「不必，各取所需而已，將來這些你會加倍還回來的。」

「孟東家，無論如何，這段時間多謝你的照顧。」楚翹站在門口深吸一口氣高聲道，面上露出一個滿懷希冀的笑，「孟東家，若我活著，來日必踐諾，再會。」

「嗯。」孟間容淡聲應答，「走吧。」

——

楚翹按著提示日夜不停地趕路。

孟間容沒告訴他該用什麼速度，他就只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快步趕路。

他不想浪費一點時間，因為他聽人說，他這個年紀開始修行已經算得上很晚的了，他想儘快步入修者的世界。

可是世上事，怎會輕易讓人稱心如意？

風雨兼程，風餐露宿。

楚翹小心翼翼地前行，卻還是誤入迷陣，一直在樹林中悠悠打轉了好幾個來回。

他心情微微有些浮躁，無力地倚靠在樹幹上，想起自己的處境，一股深深的挫敗感襲上心頭：這片樹林有迷陣而我卻未曾打聽到，自己還是不夠仔細。

楚翹腦中突然浮現不妙的預感，右手握緊短劍，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隨即找了個地方隱藏起來。

在楚翹剛藏起時，便見他來時的路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真是倒霉，陵州城這個鬼地方，讓符爺我如此落魄。等符爺我恢復修為，第一個要消滅的就是這！」

「符爺我在這片鬼樹林已經呆了好幾天了，姐姐說好派人來怎麼還沒出現？那群該死的混賬東西，竟敢如此懈怠！回去後一定要好好懲罰！」

楚翹躲在樹後眼珠微轉，心道：他修為被封，那我是否能夠殺掉他呢？這個想法有點冒險，可是，自己有些控制不住心中冒出的殺意。

不可，須得穩妥行事。他沉眸掩起心思，靜靜地躲在樹後，避免自己發出動靜。

待符靖走遠了，稍稍放鬆身體靠在樹上，精神高度緊張他頗為疲憊，揉了揉額角，心道：聽他所言，似乎他也被困在此處。如今四向混亂，指不定什麼時候又會碰到他，必須得想辦法早早離開。

只是孟間容給的提示是直走不回頭……如果真要這麼做，遇見符靖的可能性很大。此時楚翹腦中忽然閃現孟間容那句，「窮途末路，呼救便是。」

他看著符靖走的方向，心道：不如賭一把！下定決定後，緊握袖中短劍，徑直跟了上去。

——

楚翹不加掩飾地跟在符靖身後。

符靖發現身後存在後，頓時轉身呵斥道：「誰？鬼鬼祟祟地跟在符爺我身後？」

一回頭看著楚翹，眼中驚懼變為帶著恨意的輕蔑，「是你這個小賤·人，就是因為你我才……」而後神情一凜，生硬地將話音一轉，故作鎮定道，「膽子挺大，竟敢跟蹤我？那位道長呢？我倒是想和他敘敘舊。」

見狀，楚翹臉上笑容真誠，故作疑惑道：「原來是符爺，真巧，沒想到在這遇見。」

看著符靖戒備的姿態，他故意頓了頓，戲耍道：「至於道長，我怎麼知道他在那呢？也許……在你身後也說不定呢？」

符靖聞言便如驚弓之鳥，下意識回頭，見身後樹林空空如也，發覺自己被戲耍了，惱怒道：「你找死，竟敢戲弄符爺我。」說著便往前走了一步，又陡然停住。

楚翹看著符靖這滑稽的模樣，心裡痛快便大笑出聲，挑釁道：「符爺為何不動？莫不是怕了道長？你放心，道長並未在你身後。」他突然又將話收了回去，滿臉欣喜地看著符靖身後，歡聲道，「道長……」

符靖見狀又是一驚，腦袋不由自主地隨著楚翹眼神往後轉，而後耳畔又聽見楚翹肆無忌憚的笑聲。

符靖震怒，不管三七二十一想便徑直接衝到了楚翹身前，大手高高揚起。

楚翹眼神無畏，抬眸看他，故作天真地問道：「你想殺我？」

「是又如何！」符靖滿臉兇相，但手卻不敢掐他。

楚翹變成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可是你不敢，因為你不知道道長在哪裡。」

符靖被楚翹激怒，喝道：「呸，狗仗人勢，你除了借那位道長的勢來欺辱我，你還有什麼本事？」而後自問自答道，「哦，對了，狗東西，還有一口利牙，你看我，怎麼連這麼重要的事都忘記了。」

楚翹聞言笑意頓收，眸光一沉，袖中右手握緊利刃。

符靖故意激怒道：「怎麼？小畜生，被我說中了，生氣了？那就來殺我啊。畜生就是畜生，連動手報仇都不敢，說你是狗都覺得不配。」

「你。」楚翹眸光沉了又沉，袖中的手不停地顫抖，深吸數口氣壓制住自己的怒火，嘴上卻從容道，「激我？不過我若是小畜生，那你……連我都對付不了，豈不是連畜生都不如？」

待他話音落下，符靖瞬間暴怒，單手掐住楚翹脆弱纖細的脖頸，卻在下手的瞬間猶豫起來，只送送掐著楚翹。

楚翹忍住自己想要後退的衝動，強行穩住自己身形。

他不知道這樣賭劃不劃算，可是世上沒有不勞而獲，付出什麼，收穫什麼。自己一無所有，便只能拿這條命來賭，賭自己沒有理解錯孟間容的提示，賭自己與上宛有緣。

符靖慢慢靠近楚翹，像是發現了什麼一般，眯了眯眼，「小畜生，我都這樣對你了，你怎麼還不叫你的道長現身？」

不待楚翹回答，他話鋒一轉道：「除非你在詐符爺我，你的道長並不在此，若如此，那符爺我該怎麼折磨你才能讓我一解胸中惡氣？」

楚翹仍是鎮定反問：「你真的覺得你今天能殺得了我？」

「怎麼？小畜生是看不起符爺我？」符靖滿臉獰笑，「即使符爺我被封住靈力，可是弄死你這麼一個小畜生還是很容易的，你要試試嗎？」

楚翹只是越發握緊手中短劍不曾回答。

「你別這樣看我，既然都覺得害怕了，怎麼還不叫你的道長出來？除非被符爺我中了，他並不在此，而是你在詐符爺我。」符靖另一隻手倏然打落楚翹刺來的短劍，手上逐漸用·力，「小畜生，你說我這隻手再用些力，你的道長會不會出現呢？」

楚翹瞪大雙眼，眼睫微微顫了顫，依舊強自鎮定心神：「何必問我，你不是不信道長在此嗎？那不如就用我這條薄命試上一試？我死了，讓一個修士給我陪葬甚妙。」

「你以為符爺我真不敢殺你？小畜生賤命一條，死千次百次都不足夠償還我丟失的法力。你以為我會就地斬殺，讓你如此輕輕鬆鬆死去？不，我會把你帶走，千刀萬剮，挫骨揚灰。」符靖大笑出聲，手逐漸收緊。

楚翹面色逐漸漲紅，偏頭目光落在一旁的短劍上，奮力踹著符靖臍下三寸。

符靖不設防，猛地吃痛，面色猙獰，下意識鬆開了手。

楚翹就勢翻滾，拾起短劍橫在身前，深吸氣壯膽似地大聲道：「道長不在此，有本事你就來殺了我。」

符靖聞言卻是冷笑連連，「這麼說你的道長是不在此了？看你這樣，是要和我拚命？可惜呀可惜，卑賤的凡人，你以為憑一把破銅爛鐵就能傷到我？真是天真。」

「本想再多留你幾天好活，既然你這麼不識趣，三番兩次戲弄挑釁於我，那今日符爺我便留不得你了。現在就把你殺了，魂魄帶回去給姐姐的魂幡做養料！」說罷便欲再次擒住楚翹。

楚翹偏頭看著再次被符靖大力打落的短劍，手因吃痛下意識縮了縮，眼神卻很不服輸地看著符靖，心下惶然：人力之微，莫過於此。

如果今生就是這樣，那父母為何還要將我孕育？上宛，如果追隨是這個下場，那我為什麼要如此固執？就為了那一點點的溫暖？

上宛，孟間容明明算過的，你還在這裡的，我們還能再次相遇的，他還需要我，為什麼要騙我？如果他沒騙我，我都快要死了，你為什麼還不出現？

心頭或壞或好的千言萬語最終化成一句，上宛，你我當真無緣嗎？

楚翹雙眼情不自禁地分泌出眼淚，微微閉眼，滿懷不安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死亡。

他想：原來死後，身體就感覺不到一點疼痛，不對！他猛地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