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臣回營，顧城灝正欲隨宋將軍入內，卻被全公公攔在了外頭。

「侯爺的意思是先見宋將軍，還請顧大人稍待。」

顧城灝此刻已是心急如焚，可也得忍下脾氣來守在營帳外頭，雖說他與周成玉幼年青後，可這層關係搬到檯面上，宋將軍是他的親信，而怎麼著也不該先見他，親疏有別，不可同日而語。

陳氏匆匆趕到的時候，已然面對的是眼前這個情況，只是眼下即便是再急，她也得忍下來。越是著急越不能亂了方寸，她心裡默念了數遍，可一直緊握的拳卻怎麼也松不下來。

顧城灝見她來了，只拱手到了一句「夫人」便再無他言。

不知道宋將軍到底進去了多久，許是不算久，可對當時的陳氏來說，一個呼吸之間都是那般難捱，好容易等他出來，她一抬眼對上的便是在宋將軍臉上極其難見的嚴肅神色。

誰人不知道宗親之中宋將軍最是和善，平日里什麼時候見著了總是笑對四方。

對上宋將軍眼睛這一刻陳氏有些慌神，她有些開始懷疑他對宋銻將軍所說的話，甚至開始懷疑帳中之人已然無事的真實性。

宋將軍拍了拍顧城灝的肩膀，呼吸沉重，「侯爺說讓夫人和顧大人一同進去吧，別讓他等久了。」

瞬間的功夫，陳氏突然覺得兩條腿有萬斤之沉，方才恨不得立刻衝進賬內，現下卻邁不動了步子。

全公公幫他掀起了帳門：「夫人、顧大人請吧。」

陳氏邁開腿，其實她是怕的，她怕即將面對的比如臨虎狼之地更讓他害怕。

顧城灝已經斂去了自己的神色，跟著一同進了賬內，

其實進去還好，並沒有她想像中那般慘烈，周成玉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傷口已經包紮完好，太醫正在一旁調配藥粉。

除了，除了這滿屋子的血腥氣之外，一切都好像格外的和諧。

聽到腳步聲，躺在床上之人睜開了眼睛向他看來。

素日明亮的眸子此刻暗淡無神，臉色和唇間蒼白的要命。

周成玉也是征戰沙場之人，這些年身上的傷口沒有十處也有八處。

陳氏不是沒有見過他受傷，每一次她都心疼的要命，可這一次似乎一切都與往日不同，心裡一點都不疼，而是慌，莫名的慌，止不住的慌！

「太醫，侯爺現在如何了？」

她死死的盯著床上正向他看來的周成玉問太醫。

隨行太醫已經六十餘歲，行醫四十多年，醫術上還是十分信得過的。

已是半頭白髮的醫者搖了搖頭道：「此箭刺在右胸上，避開了心脈，且傷口不深，拔箭止血不是什麼難事。只是，這箭頭上是淬了毒的，且此毒並非一般的尋常之毒……唉，夫人和大人還是先與侯爺商談吧，老夫這就與各位同僚回去翻閱醫術，但願能找到解毒之法。」

陳氏站在那裡，彷彿一下子被抽走全身的血液，從頭皮到腳底冰涼、麻木。

周成玉就床上躺著，躺在那裡看著她笑，就好像在侯府時候，他也總是這般。

「靜姝」

「靜姝」

他喚著她看著她，而她卻不敢輕易上前。

個把時辰以前，周成玉還是鎧甲加身，策馬而立，威風凌然，而現在……興許一個內侍都能將他勒死。

顧城灝不知自己為什麼會有如此詭異的想法，頭腦之中混亂不堪，好像什麼都有，又好像什麼都已經沒有了。

周成玉平躺著臉側向她痴痴的望著，這些年拚命掩藏下的對陳靜姝情誼。

全在此刻寫滿了整張臉，他們誰都沒有說話，只是隔著一丈的距離互相望著，頭一次陳氏覺得他幾乎承受不住侯爺的眼神。不是迫於威嚴，不是迫於權勢，而是情太重、意太濃。

她軟下僵硬的身子，一步一步挪到了床前。

周成玉緩緩抬起手，似乎是要拉住此刻正毫無淑女形象的趴在他卧榻之側的女人，蒼白冰涼的手指伸到了半空頓了頓，又落下放在了自己的脖頸處。

他抬頭望向站在一邊的男人說：「顧城灝，從小到大我沒有求過你什麼，今日求你一件事你可能答應我？」

顧城灝酸著鼻子給他噎好被子，「不過受了點小傷，談什麼求不求的，過兩日等你好了，自己去辦也就是了。」

周成玉沒有理會他打得太極，轉過頭眼神空洞的望著帳子頂。

「我自己的傷如何我自己清楚，這毒藥的威力如何我也清楚，我沒什麼怕的，這一輩子錦衣玉食坐擁定北也不算白活了，只是有些遺憾罷了。」

他摸到脖子上的絲線幾乎用了全身的力氣將它扯斷了，從裡面掏出一枚入月色清灰的半圓形玉墜來。

「顧城灝，如果我回不去了，請你幫我將這玉佩送到他的主人手上，你知道是誰，我也不必多言。」

顧城灝愣在當場，他竟然還帶著。陳氏與周成玉之間相伴而行二十餘載，到頭來為何他最最在意的居然是…….他顧城灝？所以在成玉心中他的夫人是已經被他擠下去了嗎？

他接過玉墜的手有些抖，顯然已經忘記這玉墜的另一半就掛在他自己的脖子上的事實。

周成玉依舊看著帳子頂，只是某些控制不住的東西濕了眼眶順著眼角滑落進鬢邊的烏髮里。

「侯爺」兩滴熱淚順著陳氏清秀的臉頰砸在錦繡絲被上，轉瞬滲了進去，「你放心，你不會有事的，不會的！」

定北侯慢慢的轉過來面對著她，淚水未幹，眼眶還紅，「你別擔心，我......」

他抓住她的衣袖，聲音已是十分虛弱，「靜姝，你，我今日被人所害恐會連累你，你速速去我找老宋，我讓他給你安排了地方。」

陳氏瞧著他，一言不發，愣了半晌突然笑了，即便是笑容里參合這淚，卻也是笑著的。

「你若是有半分不測，我也不會獨活。」

周成玉總算是有了個情緒波動的表情，大驚之後合上了眼睛，氣息不穩的說了一句話：「別讓我死也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