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東大驚失色的站在當場，半點都不知如何是好。

而說這話的那人卻面色清淡如水，語調似乎同說明日早晨吃韭菜雞蛋的包子一樣尋常。

見他僵著不動，他便翻身下床，作勢就要過來拿書。

今夜的蠟燭燒的極好，燭火的光暈照的比往日都清楚。

陸家小公子被塞進被窩裡，如同一個等著洞房花燭夜的小媳婦一般，面上的一抹紅竄到了脖子根。

他旁邊做這個年輕男子，素白的裡衣，松鬆散散的掛在身上，正孜孜不倦的挑燈夜讀。

嘴裡也不肯消停道：「我那弟弟也忒沒出息了些，我也沒見旁的少年長成了的第一夜是那般反應。話說，雲東，你年少時也為了這樣的事去向兄長求助過麼？」

這等帶著顏色的葷話，陸雲東原是不想理會的，奈何他說的清清白白、坦坦蕩盪，同一個掀開病人的衣裳給人治病的醫者一般，半點無有旁的意思。倘若他不答，反而像是他思索些什麼見不得人的齷齪事似的。

「大哥二哥三哥四哥與我年紀相差十餘歲，且都時常在外頭不得見的。」

「那五哥六哥呢？」王鋼蛋沒有眼力見的問。

陸雲東翻個身躺平瞭望著上頭的屋頂，「五哥在我十歲時沒了，六哥......他，待我極好，卻也是在我十歲那年舍了三千俗世，遁入空門。」

王鋼蛋輕咳了兩聲，也覺著自己過於唐突了，趕緊改口道：「咦，你這年紀，似乎也該成婚了。你爹娘有沒有催著你成婚啊？」

陸雲東依舊盯著屋頂，「我娘在我五歲那年沒了。」

王鋼蛋渾身一抖，覺著今天大概是流年不利，說什麼都不對。

「我爹對我娘愛之深切，懷念自此。他深信每個人冥冥之中有命定之人，並不要求我們儘早成婚。」

「伯父他真是......通情達理。」

陸雲東一個沒注意，那人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個小罈子出來，還讓他別躺著，坐起身來。

那是一小罈子桂花酒，酒性不烈，堪堪有些酒味。

在坑中泡過的身子又吹了些冷風冷雨，便是換了衣衫，躺進被窩裡其實也焐不熱的。此刻有些許酒，倒也好。

白蠟一根，濁酒一壺，這在風雨交加的夜裡，有個人同你說話。思想之，比從前無數個孤零零坐在寂靜的房間中的夜晚都好。

「真好啊」

「什麼」

「你爹娘的情分。」

陸雲東微微一笑，抿了一口酒，「是啊，我爹他......其實不算個很好的人。但是，對我母親的一片深情確實難得。」轉而又小心翼翼道：「不過，王兄你似乎對成婚之事，似乎略有抗拒。」

王秀才看了他一眼，燭光之下，略微冷硬的面容泡在溫潤如玉的氣韻，實實不像是把他從坑裡打撈出來之後發脾氣的人。

「我只是沒有一個足夠的理由說服自己去成婚。」

「怎麼說？」

「倘若成婚之後，發現比起脾氣秉性皆不相投該當如何？一張休書，對比起人家姑娘，倘若就此耗著，倒真是二人彼此間的折磨了。倒不如不娶的好，省的耽誤了人家。」

陸雲東沒有想過成婚之事，聽他這麼一說，一時竟覺著十分有理。

目光所及，王秀才平日放浪形骸的眸中，此刻似深潭一般不見底。他似乎......是個有故事的人。

他正想著，忽然一條臂膀搭在他的肩上，那臂膀的主人道：「有一事，我要同你說一下，明日清晨，你跟我去文福寺去一趟，燒個香吧。」

「去還願？」

王鋼蛋搖搖頭，神情嚴肅，「你可知今日我不慎掉落的那坑，在村總被稱為『天坑』。不大吉利，準確的說，應該是十分不吉利。但凡不慎落水者，十個有八個是活不下來的。」

「不是還有兩個嗎？」陸雲東下意思說。

王鋼蛋定定的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個壞笑來，修長的手指，指了指陸雲東又指了指他自己。

陸雲東咽下嗓子里的一口酒，想起在坑中二人險些上不去的沉重的吸力，說了聲「嗯，是該去上香。」

一夜無書，次日清晨，二人稍微收拾了一下，到文福寺添香火。

早膳是在鎮上吃的，因為要進香，二人倒是默契，只用了些豆花、素包子。

進香之後，又在鎮上扯了幾塊鮮亮的料子，王鋼蛋嘴上說是收了晚情姑娘的錢，不好都拿著，多少給人家弄些衣裳。

陸雲東分明瞧見那一堆料子里，有兩匹是中年婦人合適的顏色。

他第二次見到二兩半是在鎮上的布店裡。

他依舊穿一件素色衣袍，淺淺一笑倆酒窩，超凡脫俗。秋風吹動他腦後的一縷頭髮，更襯的那容顏似畫中仙。

「劉掌櫃，我要紅布，成親用的。」

正給人扯布的掌櫃老劉頭一驚，心中納悶，這年頭連傻子都能娶上媳婦了？

不過這也不算多奇怪，二兩半雖然傻些，可實實在在是長了一幅好皮相。

他從櫃上抽了一匹紅布出來，調笑道：「呦，沒聽說，你如今能耐了，娶的是誰家媳婦？」

這話說的難聽，若說娶的是誰家姑娘那才合適，說娶的是誰家媳婦，那不是在寡婦之中挑媳婦嗎？雖說二兩半也確實是和隔壁村的寡婦要好些。

二兩半也不惱，眼睛盯著老劉頭兩手掐住布料稍稍使力，便見那布扯了下來。

「不是我，是二兩。」

「二兩？你弟弟要是成了親，家裡可還有你和你娘住的地方？」

二兩半滿臉喜色，真真比自己成親了還高興，「二兩成親後住在街上，上元村王寡婦家裡，不光不佔地方，他的房間還可騰出來讓我放驢車嘞。而且還省了一個人的口糧！」

老劉頭咂摸了一下嘴，噗嗤一聲笑出聲，「恭喜恭喜，我給你多扯二尺，算是隨禮了」。

「同喜同喜！」

二兩半滿心歡喜的抱著紅布出了門，留下一屋子人鬨堂大笑。

「哎呦喂！這一家子是和寡婦過不去了啊，二兩這是要倒插門了！」程大媽抄手道。

錢家媳婦道：「誰說不是呢，要說老嚴家也是慘，大兒子生的這樣好，卻是個沒腦子的。二兒子腦子好，又好吃懶做，如今二兩也嫁人去當倒插門，老嚴家的香火怕是要斷了。」

王二嫂子湊過來說：「可不能這麼說，不是聽說琅下村的小寡婦白氏和二兩半有一腿嗎？」

程大媽又道：「哎呦，可別提了，白氏擺明了戲耍他，不會改嫁跟他的。這都兩三年了，要改嫁早改了，也就二兩半一根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