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在電腦鍵盤上敲擊了好多下，就像是不穩定的心臟，時而急促時而緩慢。他就著昏黃的燈光，握住杯子的把手，唇瓣微張，溫熱的水進入喉管，他緩緩咽下，眼睛凝視著電腦的光屏，沉默著，在杯子放下後，又逐字逐句的一一刪除。

「唉。」他落下一聲嘆息。彷彿母親用雞毛撣子，輕輕撣去房間四處的灰塵。

他傾斜身子，從書桌右邊，第二個抽屜里拿出一包煙，和一支打火機。煙盒打開，抽出一支煙，夾在手指間，打火機打著火，點燃了煙蒂，他吸了一口，又輕輕呼出。

他望著煙霧飄散阻隔了熒幕，像極了辦公室里的香爐，盧北坐在他的對面，他望著香爐里的煙，從雕刻處的軌跡落下，落到最後轟然炸開，似水又似霧。他一眨眼，扯出了一點笑意。

「你覺得地點定在哪裡好？」盧北帶著興奮與期待的手指，在婚禮策劃案的紙張上來回的滑動，那些讓人眼花繚亂的婚禮布置場地，那些令人興奮激動的蜜月計劃，彷彿在挽留著盧北的指尖。

「都好。」他輕笑著說，伸手扯了扯白襯衫的領口，把最上面的扣子解開。窗外，陽光透光百葉窗，剪影似得灑落進來，落在窗口的一株滴水觀音的葉子上。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盧北從策劃案下面拿出了另一張紙，上面象徵性地寫上了幾行字，「那公司近期就交給你了，辛苦了！」

「為了兄弟我的福祉，只能犧牲你這個單身漢了。」盧北站起來，一邊起身，一邊扣上西裝外套的扣子。

周楠沒有說話，只是那微揚著的唇，有些僵硬了。

忽的，夜已經很深很深了，手中的煙蒂在燙手之後，被遺棄在了地上，但是手卻依舊保持著執煙的動作。他又嘆了一口氣，在嘆完這口氣時，他伸手將電腦關機，走到床邊，躺了下去。

一閉眼，像是回到了過去，那個耀眼的，有著濃郁西瓜汁氣味的夏天，他和盧北，穿著白色的背心和短褲，坐在盧北爺爺家的葡萄藤下面，他們拿著兩角一個的冰棍，呲溜呲溜的吃著。紫紅色的葡萄掛在藤上，一伸手就能摘到。

盧北的爺爺正和周楠的外公下著象棋，一個棋局能下一整個上午，有時，周楠的午餐就在盧北家解決，他很喜歡吃盧北奶奶炒的青椒肉絲，每一次都能吃一大碗。可長大後，這個菜，卻依舊不常吃，就算吃，也沒了以前的味道。

葡萄藤邊上澆水用的水管里，不斷地溢出的水，流在大紅色的圓盆子里，裡面放著一些西紅柿和幾根黃瓜，以及一個又綠又大的西瓜。等到盧北把手裡的冰棍吃完後，就會顛兒顛兒地跑到盆子邊上，從裡面撈出一個紅色的西紅柿啃著。

那時候的夏天，終歸是沒有現在這麼熱的，外婆做的羽毛扇，在胸前來回扇走熱氣，這樣感覺自己像極了畫片和電視中的諸葛亮，自己看起來也就變得足智多謀了。

可是再足智多謀，他依舊敗在了那個叫盧北的男孩手中。

周楠用右手的手臂遮住眼睛，同時也遮住了那昏黃的燈光，之後陷入沉默的黑暗，他聽見電梯升起停頓的聲音，聽見樓下汽車輪胎摩擦過地面的聲音，也聽見了有人說話的竊竊私語。

他忽然想打電話給盧北，可是存在於大腦中的理智告訴他，有些事，沉默著比喧鬧更好。就如同研學時的盛夏，那呼之欲出的感情，最終岑寂下去一樣，自己終是什麼都不能做，也什麼都不可以做。

有淚水落下，就像冬天毫無預兆飄落的雪花，任由他怎麼遮，也遮不住。

「誒，阿楠，這個周末，來參加我的婚禮啊。」盧北的嗓音在耳邊響起，隔著辦公桌遞來的請帖，被他遺落在了辦公室里。

「好。」一聲落下，掩蓋住揚起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