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車之後，背著裝滿了衣物的書包，走在常常和奶奶一起走過的路上，那時慢悠悠的步伐，現在卻急促的走幾步就會被路上凸起的石子差點絆倒。夏小滿覺得自己走的有點兒慢了，撐起的雨傘有點礙事，於是，她將傘收了起來，在這條變得泥濘的路上跑了起來。

她記得這條路，下雨的時候，奶奶會將她抱在懷裡，她掙扎著說自己長大了可以自己走的時候，奶奶卻說，「小滿還小呢，走這個會摔跤，等會漂亮的衣服髒了，就不好看了。」

她也記得，自己躲在草叢裡，久久不回家時，是奶奶焦急步伐踩過泥土，呼喊響徹天空。

到老宅的時候，夏小滿跨進家門，就將書包扔在了一旁，在書包落地的時候，她突然間開始無措了起來，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姑姑家的小孩見她這樣，便伸手推著她往前走，走進了房間，奶奶就躺在那張木床上，睜著眼睛，喘著粗氣。

夏小滿輕輕的喚了一聲，奶奶便看了過來，嘴巴一張一合的想要說什麼，夏小滿就將頭湊過去，可惜卻什麼也沒聽清，只能聽見呼吸從狹窄的管道里湧出，再之後，夏小滿被大人們推開，她抿著唇看著，就像是在看一場鬧劇。

夏小滿走出了房間，她一個人走到樓上，坐在以前最愛的窗戶底下，這一次沒有琉璃一樣的光芒落下，夏小滿望著樓梯口，一句話也沒有說，就連眼淚也沒有留下，眼睛幹幹的，幹的難受。

直到樓下爆出一聲又一聲的哭聲，夏小滿才哭了起來，眼淚一顆一顆的落下，打濕了剛剛的幹澀的眼睛，和面無表情的臉。

「小滿，奶奶給零花錢給你。」

「小滿啊，什麼時候來奶奶家啊？」

「小滿，回家吃飯了。」

接踵而至的記憶，就像是春節忽而響起的煙火聲，在腦海和靈魂之間轟然綻開，夏小滿皺著鼻子，強忍著不讓自己出聲，看起來倔強又可憐。

早已聯繫好的出殯的人，將冰棺搬來，夏小滿聽著動靜擦幹了眼淚，她站在樓梯的拐角處，那裡能看見樓下的一舉一動，她看見那些人將紅布蓋在奶奶的面容上，看著他們將奶奶放進冰棺，看見沒有子女的二爺爺強忍的淚水，靜靜地站在人群之外。

夏小滿看見油燈在冰棺的旁邊亮起，正對著奶奶的頭部，看見大人們攆著孩子去外面燒紙，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姑姑看見了，說她沒有良心，奶奶去世了也沒有哭。她卻轉身跑上了樓，跑去了閣樓，那是奶奶曾經特意給她留的房間，鑰匙就掛在她自己的鑰匙串里。

她記得奶奶牽著手帶她去選房間的時候，夏小滿覺得睡在閣樓特別的酷，於是便選了閣樓，她和奶奶一起將那裡打掃幹凈，擺上木質的床架，鋪上剛剛曬好的被子，床的旁邊還放著一個衣櫥，裡面放著奶奶給她買的每一件衣服。

木質的書桌，窗口的風鈴，陳舊的木馬和一些破舊的玩具，在房間里沉默的一聲不發，夏小滿把門關上之後，哭聲就溢出了口，她站在房間里，也不知道是在對誰哭，哭的那麼傷心。

到了飯點，夏小滿才從樓上下去，沒有任何沉重感的家宴，一群人依舊如往昔般吵吵鬧鬧，可她還是看出了父母和姑姑泛紅的眼眶，以及幾個親戚不同尋常的沉默。

叔叔不知何時過來了，他跪在奶奶的冰棺前，磕了幾個頭之後，站了起來，面對著那裡站了好久，再後來，嬸嬸帶著家裡的孩子趕了過來，一系列的動作做完之後，和那些人去一旁談笑風生。

之後不知為何，所有人又哭了起來，夏小滿沒哭，她端著飯站在門外，望著依然在下雨的天空，和屋外泥濘蜿蜒的小路，以及吃完飯之後不停燒紙的小輩。

「小滿這麼大了哈。」記憶突然湧上，好似偶然有好似必然，奶奶的手掌撫摸上自己的頭頂，「馬上就可以考大學了哦。」

「小滿考大學啊，有沒有信心啊。」奶奶坐在搖椅上，一晃一晃的說。

「有啊。」夏小滿笑眯眯的回答道，口裡含著奶奶給的糖果。

「哎呦，真好，有信心就是好事。」

「畫畫累不累啊？」奶奶又問道。

「累哦，每天畫完畫，就要回去寫作業呢。」夏小滿噘著嘴說，「要寫到好晚噠。」

「哎呦，哎呦，這麼辛苦啊。」奶奶笑眯眯的打趣道，「那我家小滿要是考不上大學，可不就白辛苦了哇。」

再之後，在思緒回籠之前，她聽見奶奶說：「那小滿更要好好吃飯哦，餓著肚子可考不上大學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