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外的花園中央有一個古樸的亭子，亭子周圍池水裡的深綠荷葉在夏季的風中微微蕩漾，安華坐在石凳上攏了攏身上淡黃色的衣衫，和煦的風吹得他有些昏昏欲睡，他用手支著腦袋半閉著眼睛望著黑白相間的棋盤，心不在焉。

他的對面坐著剛過杖國之年的老人，那老人從容地坐在石凳上溫和的笑著，交領處綉著亭亭的翠竹。

安華的指間夾著一顆圓潤的、光澤亮麗的白子，猶豫著不肯落下，等到手邊的茶水涼了，旁邊的侍女利索的重新換上剛燙好的新茶，他才搖著頭將子放到桌子上說道：「學生自嘆不如太傅。」

聞言，那老者端起杯盞，輕吹去面上的茶沫，淺淺地呷一口。他執手將所有的黑子慢慢的收進木製的盒子里，一邊收他一邊說：「這天下就如這盤棋，從走的第一步開始便要萬分小心。」

老者抬眸看了眼仍舊還稚嫩的少年，隨後又開始收拾剩餘的白子，中途還喝了一口有些退溫的茶水，繼續道：「當朝執掌者，凡事應當三思，謀定而後動，知止而有得。」

老者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望著渾濁的池水，摸著自己的山羊鬍子問：「太子可明了？」

安華思量許久，搖著頭苦惱地說：「學生還是不明，這下棋與朝政有何關係？」

老者笑了笑，站了起來，雙手背於身後，他走到亭子邊上，對著那一池清水說：「若要下好一盤棋，就如同兩國廝殺，掌軍者，想要打好一場仗，必得先謀劃準確周到，知道自己的目的，才能有所得。」

「太子在拿到白子時，便是一名將領，領兵打仗，不做到這一點，必會死傷無數失了陣地。」老者垂眸說道。

「像是當年的太祖皇帝……」老者輕嘆了口氣，話語霎時間中斷，他眉目微顰，似是回憶當年的事情，過後又微微搖頭，他甩甩寬大的袖子重新做回石凳上，手捻著一顆黑子，思量片刻然後落子，「來來來，咱們繼續，這好不容易撞上個不錯的天氣。」

安華輕笑，他捻起一子在指間輕輕摩擦，狀似無意的問道：「若是學生私服出遊，太傅覺得如何？」

老者聞言，眸光一閃抿唇不語，待到一子落下，他便笑著說：「固然是好。」

棋子落在黑線交錯的地方，安華打了個呵欠，招了個婢女便懶懶的靠在那人的身上，柔和的春風一陣陣的刮來，垂落在耳邊的髮絲蹭在臉上有些微癢，他伸手撓了撓，細長濃密的睫毛在臉上投射出一圈半大點的陰影。

老者突然咳嗽起來，他將手中的棋子放在石桌上，有些枯瘦的手背上有幾個淡褐色的斑點，在靠近虎口的地方有一個沒有消退的疤痕，已經過了很久，安華不知道那道傷痕究竟有多深，才能一直到現在看著都觸目驚心。

有條錦鯉從池中躍起，濺起不少透明的水珠，河邊垂柳的倒影霎時間變得支離破碎起來，安華側頭望去，他突然想起了那個容易暴怒的太祖皇帝，於是鳳眸微眯。他聽著老者急促的咳嗽聲，掩藏在袖子里左手，輕捻起柔滑的錦緞來回的摩擦。

太祖皇帝在位時是金國最血腥的年歲，幾乎每一個皇子都知曉的一清二楚，那個易怒的太祖皇，將江山染成了一片鮮紅，似乎在每一次呼吸中都能確切的嗅到濃郁到化不開的血腥味。

那時候，國中重武輕文，戰火肆虐，民哀千里。

安華沒見過鮮活在世的太祖皇，但是在書院里卻看過太祖皇的畫像，他無法想像，那個笑意溫柔的人，竟能如此的殘暴。

後來他又想起了張憬言，想起了那天離開時那人說的話，那般的令他心動不已，若是能去的話，他想，自己一定會騎一匹良駒，日夜兼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