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洲今夜沒有睡覺，偶爾淺眠了會就又從黑暗中轉醒。隻身躺在黑暗之中，外面只聽見雨水的敲打聲，心情卻格外的平靜。不知過了多久，有一戶人家打開了門，他聽見了拖鞋踢踏的聲音，之後便是響徹整個寂靜的爆竹聲。

他從床上坐了起來，走到客廳給自己泡了杯咖啡，拿著手機翻找著最近的簡訊和電話聯繫人，逐個的刪除之後，就又抬頭看了眼牆壁上的時鐘。他看著時鐘緩慢的走動，嘀嗒的聲音被放大了上千倍，比外面的爆竹聲還要刺耳。

他又一種預感，那個預感和前些天一樣，來的莫名，只是這一次更加的清晰。他終於弄懂了那預感是什麼了，是死亡，他對自己說。在那個平靜的島嶼上感受過死亡的氣息，他對這東西再熟悉不過了，就像是空氣，又彷彿是細菌，滋生在島嶼的每一處地方，同樣的，也粘附在他所有的感官之上。

方洲給自己的父母發去了簡訊，就像小時候自己犯了錯誤不敢承認，便用紙寫下，偷偷的藏在父母的枕頭底下一樣。

他這樣寫道：不知小妹有沒有好好的照顧你們，但我想不論怎樣她依舊比我所做的要好很多，最後的一筆匯款我將在明天早上委託別人打到你們的帳戶上，記得去查看，最近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本想今年回家看看，恐怕是不行了，上次給侄子寄的禮物他還喜歡嗎？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我真想回去看看，看看我們以前住過的山頭，和你們一起聊聊家常。我最近發現了一座不錯的島嶼，我可能最近會去那裡。不要再打電話來了，等我聯繫你們好嗎？等我將一切安頓好了，我就去接你們。

之後他又想了想，補充道：我想過了，我們可以一起去那裡定居，等我攢夠錢。

隨後他又給陳哥發了條簡訊，大致的內容是：明天早上能將我最近所賺的錢轉給我的父母嗎？順便將那幾張放在你那裡的銀行卡里的錢一併轉過去。張啟那個孩子在你那裡挺好的，我就不接他回來了。我想做個好人，李華和他的妻子在我家附近的菜場里開了家小店，上次看見了真的很羨慕，不過你說的挺對的，我們不像李華，他蹲幾十年就可以出來了，而我們怕是不行的。不過李華上次勸我的時候，我還是動心了，儘管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有預感陳哥，阿安已經死了，而我也即將步入後塵，但我希望你能脫身而出，做個好人，如果好人實在是太難做了，那就做一個不好不壞的人吧。

手機的簡訊編輯完之後，他把手機放到一邊，放軟了身子之後躺靠在沙發靠背上，客廳里的小夜燈亮著幽藍色的光，夜燈下面的圓桌上放著幾張光碟，最上面的是《神鬼無間》。他陪著趙洋看過兩次。

「做過壞事的人，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怎麼可能成為真的好人。」趙洋那時候說，「洗盡鉛華也需要時間和汗水，甚至成倍的痛苦。」

方洲覺得他還有一句沒有說，那就是，如果那人真的是滿身罪惡，那再怎麼樣也是洗不幹凈的。

他起身把那個光碟放進播放器里，打開電視，電影在放開頭，他就跳脫的想到了陳哥，那些個奢靡的夜晚，情到濃時，他總是會伏在自己的耳朵邊問著同樣的問題，用最溫柔繾倦的語氣：「你愛我嗎？」

每到這個時候，他總是保持沉默，用亂七八糟的氣息來迴避他的問題，他有些慌亂，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樣的回答才能讓他滿意，索性閉口不言，讓他自己猜去。

在記憶里，他還記得陳哥的眉眼，記得他喝茶的樣子，纖細的手指翻書的小習慣，還記得汗水順著他的鼻尖淌下，滴在自己的胸膛上的餘溫，記得他熾熱的溫度以及說情話時的低語。

他從沙發後面拿出一把漆黑的槍，用手指細細摩擦，槍里沒有一顆子彈。

此時，外面的天空已經亮了起來，雨水也停了，城市開始躁動，汽車發動的聲音合著孩子的歡笑聲。樓道里傳來了開門聲，隨之而來的是新年歡喜的第一聲招呼：「新年好啊。」是樓下的那個老人發出的，之後是一個年輕人。

他數著時間算那些人何時才會找上門來，順便將手機卡剪短，合著手機一併從廁所衝進下水道。

敲門的聲音響了起來，方洲像平常那樣去開了門，不出意料，趙洋滿臉倦容的出現在他的視野中。他給他拿了上次那雙拖鞋，像上次一樣給他端去一杯溫水。只是門虛掩著沒有關上，趙洋沒有坐在沙發邊上，甚至連那杯水也都放在了茶幾上。

「方洲，阿安......」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沒有說完整，但方洲知道他要問什麼。

「他死了。」方洲坐上了沙發，端著杯子喝了一口溫水，電視機里仍舊在放神鬼無間。

「你殺的？」

「嗯。」

「為什麼？」

「警察嘛，哪有什麼為什麼。」方洲歪著腦袋，就像和那群貪得無厭的人談判一樣，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趙洋的手裡拿著一把槍，那槍的槍口對準他的腦袋，距離不過一兩米而已。

方洲說，「你們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

「你開槍吧，為阿安報仇。」

就在趙洋猶豫不決的時候，從外面湧進來許多的人，有穿著警服的也有沒穿警服的，趙洋聽到動靜回頭看了一眼來人，頓時鬆了口氣。樓下，一輛黑色的私家車停在了離方洲這棟樓的不遠處，裡面有人手裡夾著一根煙，另一手緊握著一個黑色的電話，一本書整齊的放在旁邊。

方洲的手摸向自己的身後，那裡放著一個錄音筆，裡面是阿安生前的一小段聲音，他偷偷錄的，就當是給趙洋最後的一個臨別禮物吧。

就在錄音筆里的聲音即將響起來時，趙洋聽見了一聲槍響……